“护士,请问方凝怎么样了?”时初晞问。
“病人正在抢救。”护士不肯多说。
见问不出什么,时初晞侧头对章陌道:“去交下手术费。”
“你们是病人家属?”
“对,我是她妹妹。”
护士指向走廊角落:“人是他送来的,有什么事你们可以问他。”
时初晞这时候才注意到椅子上有个年轻男子,显然也听到了他们和护士的对话,有礼貌的走了过来说:“你们是方凝小姐的家属吗?”
“对,我是她妹妹,你是……”
“方凝小姐发生车祸的时候我刚好路过,她流了很多血,伤得很重,我没敢耽误赶紧把她送过来了。”男子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方凝的手机,“我查过她的手机通讯录,最上面是与一个叫方媛的通话记录,我打了几个没人接,又翻到第二个叫方宅的电话,打过去同样没人接。然后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外罩红色卡通手机壳的手机递过来,时初晞说了声谢谢,接过手机,屏幕黑着,果然关机了。
“鲁奇,找地方给手机充电。”
鲁奇把手机拿走了。
时初晞接着问男子:“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斐瑞。”
“英文名?你不是F国人?”
“我是英国人。”
“来旅游的?”
“不是,我在F国工作。”
时初晞微微点头,笑着:“斐瑞先生方便提供账户吗?幸好有你及时送我姐姐到医院,不能让你白忙活,给你一笔钱做为报酬。”
男子立刻从钱包中掏出了银行卡,“打到这上面就可以了。”
时初晞朝旁边的章陌看了一眼,章陌会意用手机把账户拍下来。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了,时初晞看了看。对男子淡笑道:“那就不耽误斐瑞的时间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谁都听得出来。
斐瑞赶忙告辞。
等人走远,时初晞脸上的神色淡到无痕,侧头对章陌道:“去查下这个人的银行账户,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章陌一秒懂得她的意思,领命去办,三小姐每年躺在账户上的钱足以让银行把她奉为座上宾,要想查这件事别人可能做不到,以三小姐的身份却可以轻松做到。
章陌走到一边打电话,时初晞找了张椅子坐下,剩下的时间里。她没再看手术室一眼。
“三小姐,查到了,斐瑞账户上没有任何问题。”
“其它银行呢?”
“也查过了。”
“车祸的事你再去查一查,看看警方那边有什么说法。”
十多分钟后,章陌汇报:“警方说是一起正常的交通事故,方凝小姐只是运气不好,她开的车刚好被前后两辆追尾的车挤成了三明治。”
时初晞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出声。
医院外,不知何时走漏了方凝意外出车祸的消息,大群记者纷涌而来。
时初晞不需要去听都能知道他们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来。无非又提奥纳西斯家族的那套诅咒论。
呵,现在什么年代了,所有的鬼神论全是装神弄鬼,说白了不过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罢了。
这家医院不愧是最好的私人医院,院方及时做出应对措施,派了很多保安在门口拦住了大量记者。
两个小时后,护士小跑从里面出来,严肃的看着时初晞:“你们有五分钟时间和病人告别。”
这句话等同于宣判了抢救无效。
章陌和鲁奇同时一震,时初晞却格外平静。
手术室。
手术灯照在方凝苍白的脸上,一大块蓝布盖在她身上,有几处明显溢出了鲜红的血。
方凝的嘴哆哆嗦嗦,眼睛看着时初晞像是要说什么,时初晞走上前,俯下耳朵,一丝细弱的声音传来,“……小……小心下……下一个就是你。”
章陌也听到了,脸色大变。
时初晞没什么表情,目光浅淡的看着方凝,“你别说话,保持体力。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只要眨眼就行。”
方凝眨了下眼。
“你发生的车祸你认为是正常交通事故,还是人为的?认为正常你就眨一下,人为眨两下。”
方凝缓慢的眨了一下,几秒后又跟着眨了一下。
“你出车祸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
“滴——”
旁边的仪器突然发出响声,时初晞偏头一看,心跳监视器上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方凝死了。
手术室里静了好久。
外面响起脚步声。
章陌看了一眼,低声说:“三小姐,薄先生来了。”
时初晞没动,她就这样看着手术台上的方凝,像座雕像。
僵硬的身体被搂进温暖宽大的怀里,男人低沉的嗓音:“晞晞,我带你出去。”
时初晞转脸看她,脸上无悲也无喜,转而随着他出了手术室。
身后,护士用一块白布将方凝的脸盖起来,不知谁在角落嘀咕:“这是第几个了?”
“奥纳西斯家族要完了……”
“小声点,他们可是医院的大客户……”
“……”
医院走廊,电梯前。
薄允慎看着怀里的小脸,柔声低语:“我让医院安排了秘密通道,不会被记者打扰到。”
她缓慢而无神的眨眼,脑袋温顺的靠在他肩上,“你说,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不许瞎说。”男人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如果,还是有人伤害我呢?”她缓慢的吐词,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细看之下会发现这双水眸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只惊吓过度,神色陷入恍惚的金丝雀。
“不会。”他喉结滑动了两下,手臂将她更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谁想伤害你,我都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怀里的人儿许久没有说话,他察觉到不同,动手一摸,她额头滚烫,显然发烧了。
而她头晕目眩,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病床上,时初晞打着点滴,病房外,薄允慎一把揪住章陌的衣领,“你到底是怎么保护她的?她烧成这样,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
章陌平常虽然对时初晞毕恭毕敬,可对除了她以外的人就显得不那么顺从了。
章陌迅猛的推开了薄允慎,不卑不亢道:“薄先生,我是保镖,不是被随意呼来喝去的女佣,我只忠心于奥纳西斯家族,只忠心于三小姐,对你,我没有解释的权利。”
薄允慎闻言,黑眸中盘踞着越来越多的戾气。
眼看剑拔弩张,嘴笨的鲁奇上前打圆场:“薄先生,今天三小姐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是你来的时候她才突然昏倒……”
剩下的声音全部被男人凌厉的眼神给慑住了,薄允慎冷冷的打断他,“什么叫我来的时候她才突然昏倒,你的意思是她的昏倒是我导致的?”
“不……不……”鲁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意思给弄错了。摇手想解释,章陌把他拽走了。
角落里,鲁奇责怪章陌,“薄先生是三小姐的丈夫,你这么对他,三小姐醒了肯定会生气。”
章陌白了兄弟一眼,“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
鲁奇呆头呆脑的问:“看出来什么?”
章陌又想翻白眼,往薄允慎的方向看了一眼,勾着鲁奇的脖子悄悄说:“你没看出来三小姐和他之间好象有问题?”
鲁奇先是摇头,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三小姐这两天确实很奇怪。我想起了,好象是从被蓝斯绑走之后开始的。”
章陌用一种你终于明白的眼神看着他,用力按了按鲁奇的肩膀,“薄允慎一定有问题。”
“那我们要怎么办?”鲁奇将近两米的大个子突然紧张到手足无措。
“暂时别动,保持警惕,我们只听命于三小姐。”章陌眉头皱紧,望向窗外医院门口黑压压的记者。
方凝小姐眼下也死了,别说是新闻媒体,就连他们在内也觉得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十分蹊跷,奥纳西斯集团在F国是个老牌家族企业,距今已经有百年,像这样成员接连死亡的事件几乎从未发生过。
鲁奇连忙点头。
……
时初晞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她全身绵软无力,茫然的看着自己所在的病房,接着视线转到病床旁的男人身上,他俊美的脸离她很近,一手撑着头,已经睡着了。
“咳咳……”
她企图坐起,却剧烈咳嗽起来,惊醒了男人。
毫无征兆的四目相对,她虚弱到身上没力气,脑子也转得慢,完全没了先前掩饰的淡然,飞快的别过脸。
男人反应比她快,手掌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过去。
“就这么怕见到我?”他的声线比以往都要紧绷,像绷到极致的弦。
她顿了顿,“没有啊。”
薄允慎眯起眼,淡淡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时初晞静静仰脸看着弯下腰,双手扣在她肩上的男人。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他盯着她不惊艳但极耐看的脸蛋,“你有问题可以问我,疑问放在心里日积月累会变成猜忌,就算是可以解释的事也会到最后变成了被认定的事实。”
她歪头看他,“那你怎么解释你跟靳珩认识的事实?”
一个需要避讳的话题突然就被她这么轻轻巧巧的掀开了遮羞布。
男人的唇角勾起,没有犹豫,甚至很平淡的说道:“你终于跟我提这件事了,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提起。”
“……”
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是认识他,大学时我有一阵子来到F国当交换生。一起打过球,觉得彼此球技还不错,后来又切磋了几次,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就这样吗?”
他低沉缓慢的笑,“就这样。”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红唇轻扬:“好,我相信你。”波波
他的眉峰无形的皱了皱,不动声色的望着她,“真的?”
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似无奈的表情,“你看。我说实话你不相信,那我说假话好了,我不信你,这样行了吗?”
男人深沉而犀利的视线注视着她温静的五官,在她眉间亲了一下,语气温存:“好,你信我,我也信你,我们之间扯平了。以后好好的,有什么话说开了。不要藏着掖着,容易伤感情。”
她张开双臂,“抱我。”
他俯下身把她抱进怀里,“饿不饿?”
“饿。”
他偏头看向小桌子上的保温盒,“喝点粥好不好?”
“我想吃小龙虾。”
“……”
“你是故意的?”
“不是啊,我是认真的,我就想吃小龙虾。”
“这是在F国,我到哪里给你弄小龙虾。”
“我要吃小龙虾。”
他微微粗砺的指尖抚过她细嫩的脸,温柔的低笑:“好,我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小龙虾。不过要等到你出院后,医生说你是病毒性感冒,不能吃不干净的食物。”
“小龙虾没有不干净,现在都是清水养殖。”
“好。”男人拉长了声音,修长的手指梳理着她微微凌乱的长发,“现在能喝粥了吗?晞公主。”
她摇头,自己嫌弃自己,“我没刷牙,嘴巴里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横抱起来。往洗手间走。
放漱口水,挤牙膏。
他从容不迫的坐完这些,把牙刷拿给她:“刷吧。”
“谢谢啦。”她弯眸朝他笑。
盥洗台前,镜子里清晰的倒映着一男一女。
男人依旧是简单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所有的着装都没有一丝褶皱和痕迹。
一如他给人的感觉。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上的儒雅和斯文不见了,更多的是沉稳清冽的气质。
而女人更不一样,她天真纯粹的眸中不复存在,添了很多心事与惆怅。
要说镜子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反射出自己看不到的一面。
时初晞机械的刷着牙,身后男人正用梳子将她打结的发尾理顺。转眼一头漂亮的长发落在她肩上。
等她刷完牙,洗完脸,他再抱她出去。
她靠在床头,他慢条斯理的喂她喝粥。
画面安静而美好。
直到一通电话打过来。
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床柜上,继续喂她喝粥。
“薄先生,今天有个重要会议,您必须出席。”对方说着一口流利的法语,是他的新助理。
“帮我推了。”
对方停了下,似乎有所为难。“这个推不了,是美国来的客户,也是集团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她吞下他喂过来的一勺粥,“你去忙吧,我喝得差不多了,也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
他放下碗,用纸巾轻轻给她擦唇角,“那我去开个会,下午过来陪你。”
“嗯嗯。”
她躺好。闭上眼睛,气息平稳下去。
他一直等她睡着,才收拾好保温盒,拉上门离开。
病房内安静了不到三分钟,时初晞的眼睛睁开,一片清明。
她吃力的支起身体,大声唤着:“章陌。”
章陌和鲁奇和另外两个保镖本就守在外面,都是大男人,听到动静没好意思进去,叫了一个小护士过来。
小护士进去后按照时初晞的吩咐把手包拿来。
时初晞等小护士走后才打量着自己的包,她习惯拉链的时候最后留一截,可这包明显是有人在她发烧期间打开过的。
是谁,好象显而易见。
她唇角掠过讽刺的笑,拉开拉链,拿出手机。
手机有指纹锁,她毫不怀疑他趁她睡着的时候用她的指纹解锁过。
幸好,她做了两手准备,手机里该删的删的一干二净,她也特别交待过时豫,除非她找他。他不要给她留什么言,打任何电话。
“章陌。”她再次叫道。
“在,三小姐。”章陌的脸出现在门缝间。
“你替我守着,有人来叫我。”
“是。”
病房门关上。
时初晞拨通一个电话,“庄园里下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大哥的遗物,其中好象有几样是女孩子的东西,我大哥在和你分手后好象没有交往过任何女孩,我猜想可能是你的。”
容汐汐没吱声,从她微重的气息中大概看出她在犹豫,或者说情绪激动。
“我在你们医院的住院部。你想要的话过来拿,过了今天我会让人处理掉。”她说完,果断挂掉电话。
闭眼静静躺了一会儿,门外传来敲门声和章陌的声音:“三小姐,容小姐来了,您要见吗?”
“让她进来。”
安静的病房轻微的开门声也依然很响。
时初晞睁开双眸,笑着打招呼:“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在你心里还是有我大哥的位置对吗?”
容汐汐没理她,目光在病房四处搜索。“东西在哪儿?”
“东西我让人收起来了。”时初晞不着痕迹的笑,“你要先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才能把东西给你。”
容汐汐唇瓣咬得很紧,走到窗前留给她一个背影,看样子她在整理情绪,少顷声音寂寥:“行,你问。”
“昨天给你打电话的人是傅陵吗?”
“对,是他。”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
“两年半左右。”
时初晞歪了歪唇,两年半这可是个尴尬的时间,章陌说容汐汐和大哥两年前分手。可是容汐汐现在却说她和傅陵在一起两年半,也就是说容汐汐是劈腿了么。
要是这样,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放眼这个社会,劈腿、婚内出轨经常在上演。
但,容汐汐劈腿的那个人是傅陵。
呵呵……
“你知道他在中国和我结婚了吗?”时初晞放在被面上的手情不自禁的紧了紧,讽刺的问道。
“什么?”容汐汐吃惊了,转过身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能,他不可能在中国跟你结婚!”
“他在中国名叫薄允慎,你当然不可能知道。”时初晞的声音很轻,天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薄允慎?”容汐汐咀嚼着这个名字,奇怪的看她:“他不是你丈夫吗?”
时初晞微微一怔,皱眉,“难道他不是傅陵?”
容汐汐好笑,凉凉道:“你觉得呢?我自己的丈夫我能搞错?”
时初晞脑海中飞速旋转,如果傅陵不是薄允慎,那谁是薄允慎?
真的如他所说,他和靳珩只是在F国当交换生时一起打球的球友?
不!
她不是不相信,而是种种迹象表明,他还是有事。
“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不止三个问题,现在能把东西给我了吗?”容汐汐有点迫不及待。
时初晞淡淡看她:“东西不在我这儿。”
容汐汐恼怒:“你骗我!”
“大哥确实有遗物在庄园,改天我让人整理出来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容汐汐冷冷的看她一眼,“东西我不要了,你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说我见过你。”
“你见过靳珩吗?”
容汐汐走到病房门口,突然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下来,侧头别有深意的回头:“你问靳珩做什么?”
“我问你见过吗?”
“没有。”
时初晞反而笃定起来:“你见过。”
容汐汐眼神有一刹那的躲闪。淡漠说道:“见过又怎么样,没见过又怎么样。”
时初晞脸上的淡笑不变:“那你应该知道,我的丈夫薄允慎和他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病房内陡然间死寂一片。
容汐汐这次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她冷艳的脸上出现一抹恍惚的苦涩。
不知道为什么,时初晞没有再问下去,或许是她心里太疼了,像有一把尖刀反复在腹部扭转,鲜血淋淋。疼痛无休止的蔓延。
再揭下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残酷现实。
她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不然她会绞痛而死。
而她……不能死。
她死了,坏人会笑。
她死了,她的所有亲人全部白死了,没人给他们伸张正义。
容汐汐身体动了动,嗓音凉到没什么温度:“方媛,你是奥纳西斯家族最后一点血脉,保护好你自己。”
“傅陵,还有靳珩,是不是对奥纳西斯集团垂涎已久?”时初晞再次出声。
容汐汐这次彻底转身,丢下一句,“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咯嗒!”
病房门轻轻关上。
时初晞落下长睫,无声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