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薄允慎回到病房,时初晞睡得很沉,浓密的睫毛紧闭,在白净的脸上落下细扇似的阴影。
他站在病床旁看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温柔的吻了吻她的眼睛,走到窗前,双手插入裤兜,望着窗外的风景。
时间一点点走过。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
外面天早已黑下,男人的身影一动不动,病床上的气息却有点不稳,终于睁开眼睛。
病床上的一切倒映在窗户上,男人几乎在瞬间转过身,“醒了?”
她扯唇,“来很久了?”
“还好。”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她即将滴完的点滴,按铃叫来了护士,护士麻利的把点滴卸掉。
“感觉怎么样?”他手指轻柔的拨开她额头的一缕发丝。
“很饿。”她眼巴巴的看他。
他又岂会不懂她这个眼神,“想吃我做的?”
“嗯嗯,可以吗?”
“那家亚洲超市离这里很远,一来一回,加上做饭,凌晨你都不一定能吃得上。”
“可我就想吃。”
“明天,嗯?”
她不说话,一点点垂下眼睫,被子里的手指蓦地的握紧,身体像被一枚枚钉子敲进了骨关节,疼到视线在忽近忽远的模糊。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男人沁凉的手指触上她的脸。
她打了一个寒颤,本能的躲开他的触碰,轻轻说道:“下周的蜜月取消吧,我不想去了。”
“我已经把所有行程安排好了。乖,蜜月一辈子只有一次,你现在身体虚弱,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康复,到时候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你真想和我度蜜月吗?”
“当然。”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一片笑意:“以什么身份,是薄允慎,还是靳珩?”
男人离她很近,她很清楚的看到他瞳眸猛缩了两下,眸底一刹那掠过重重阴霾。
宽敞舒适的贵宾病房,两人仿佛彼此都不认识一般。四目相对良久。
“你听谁说的?”他没有回避这个话题,眼眸平静无波,语气平淡从容,整个人早已没了刚才的温柔与宠溺。
“你不是神通广大吗?”
“容汐汐?”
她望着他笑,“看,你知道不是吗?”
“晞晞。”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靳先生。”她的嗓子因发烧而哑掉,此时拉高便显得吃力,声音却冰冷而嘲弄。
“你最近频繁往这家医院跑,我就知道你有很大可能会撞上容汐汐。”他波澜不惊地做着分析,“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随便告诉别人这些,除非是你自己猜到了。”
“对啊,是我半猜半蒙的,她没否认,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是不是很惊讶啊,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蠢,好骗。”说着,她咯咯笑了起来。
他黝黑的眸愈发的深不可测的看着她,默不作声。
她笑着继续问他:“你没什么好解释的吗?我在等你解释呢。”
他直起身,淡淡开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亲口解释,为什么你是靳珩?从一开始,一年前,你就在关注我对吗?”
“是。”他毫不避讳,甚至没有犹豫:“时家出事开始,我就一直在跟踪你的行踪。”
她笑出了眼泪,“所以我让林秘书帮我问靳先生要解除契约的事,你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对。”他的语调到脸色没有一丝愧疚。
“在别墅我偷喝酒醉倒在沙发上,你把我睡了不是你的什么情不自禁,而是你以薄允慎的身份有意踏进了我的生活,那是你接近我的第一步对吗?”
他没出声。
“之后的很多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表面上大度说不介意我之前当过别的男人的情妇,其实根本靳珩和你是同一个人。你利用了我对你的愧疚让我对你更加死心塌地,直到你得到了我的心,让我爱上你。”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睫毛上的水珠,薄唇蠕动,“你确定想听所有吗?”
她一瞬间挣扎着坐起身,高烧已退,一整天的休养,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摇晃着站到地上。
“我没那么厉害,能操控你的心,是你自己不甘心当见不得光的情妇,遇到了能当豪门太太的机会,一脚就把靳珩踢了,转投我的怀抱。”
也就是说,他在讽刺她是个势利的女人,原来他是这么看她的。
时初晞闭了闭眼,又听到他接着冷静的说道:“说穿了,你也并没有高尚到哪里去。”
“啪!”
一记耳光落在男人脸颊上,她身体颤抖,摇摇欲坠,手臂勉强撑住身后的床柜,却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去煽这个耳光。
男人的脸偏到一边,几根手指印立时显现出现。
“薄允慎,你一边和我甜言蜜语,一边这么看我,你不嫌恶心,我都嫌恶心。”她声音急促,肩膀剧烈的颤抖。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回到从前,你还是薄太太,我还会宠你,什么都没改变。”
“啪!”
又是一个巴掌。
她眼角发红,每个字眼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休想!”
男人那半边脸上交错的十根手指印清晰可见,他用舌尖在口腔里顶了顶腮帮,面沉如水。
“多年前在时宅假面舞会上,你对我一见钟情也是假的对吗?”
他冷冰冰的说道:“你我确实在时宅假面舞会上见过,我也确实对你一见钟情过,但这段刚萌牙的感情很快被你亲手掐在摇篮里。”
她的水眸骤然睁大,“那个放了很多碎石子的蛋糕你还是吃掉了对吗?并不是之前你说的你只吃了一小口。”
“是。”
她讽刺的笑了起来:“你的心眼可真小。”
他薄唇轻抿。
时初晞抓着床柜角的手在不停的轻颤,吸了口气又问:“时家呢,也是你的手笔吗?”
他扯唇勾出淡淡的弧度:“不这样,你怎么会和我结婚?”
“你毁了时泰铭,让我嫁给你,就是为了有一天我回F国,继承奥纳西斯家族的财产?”
“你已经全部知道了,这样问我有意义吗?”
“有意义!”她嘶哑着嗓音,“你回答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我利用薄允慎的身份,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奥纳西斯。当初建立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我没想到你会爱上我,爱的这么快,这么彻底。是你让我感觉到了被爱着的滋味……”
“被爱着的滋味?”她轻轻嗤笑一声打断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也就是说,你不爱我?”
“晞晞。”
“你说,你爱不爱我?”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蔓延在她苍白素净的脸蛋上。
他眯眸,指尖碰上她脸上的泪水,她顿时打掉他的手,他再次抚上来,继续沉默。
她呜咽了一声,双手用力推开他的手,随即用袖子狠狠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掉,“薄允慎。你现在连敷衍我的话都懒得说了,你有种,你厉害,我甘拜下风。”
“晞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骗你没什么意思。”
再骗她没什么意思?
呵呵,她已经气到欲哭无泪了,亏得她之前当着蓝斯的面信誓旦旦为他从没有说过爱她而开脱,原来不是他性格含蓄说不出口,而是他根本不爱她。
对,他不爱她。
她想起来了……宁黎娇!
所有人都知道宁黎娇是靳珩的情人,也就是说,那天在月亭他和宁黎娇根本就是故意装不认识。
当时她吓坏了,以为宁黎娇告诉了他,她和靳珩的关系,事实却是他们根本是在做戏。
她被耍了。
像猴一样被他们联手耍得团团转。520
时初晞控制不住自己嘴唇发抖,身体发抖,就连指尖都像浸在寒冰中。
高扬起的手这次被男人拦在半空中。
“晞晞,我已经让你打两次了,也该够了。”他沉沉的握着她的手,脸色不愠不火,但十足的不容反驳。
“你放手!”她抽着气扭动手腕,宽大的病号服罩在瘦弱的身材上显得格外空荡:“我让你放手,你听到没有?”
下一秒他放开她的手,却用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腕紧扣在一起,慢条斯理的侧过身从她身后的床柜上抽了一张面纸,有条不紊地擦着她脸上的泪:“你就当自己做了场梦,或许当薄允慎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靳珩。我还是会待你像从前一样,下周我们的蜜月旅行也会如期进行,一切都没有改变。”
当自己做了场梦……
当薄允慎死了,在她面前的是靳珩……
时初晞重重的闭上眼睛,身体情不自禁的晃动,他说的可真轻巧啊,要她如何把这一切当成是场梦?
要她如何把薄允慎当成已经死了……
她爱的男人叫薄允慎啊,不是眼前的靳珩。
他们根本是两种人,完完全全的不同的两个人。
如果薄允慎死了,不复存在了,那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她时初晞也会随着薄允慎三个字而消亡,死去。
眼前男人的意思或者可以理解成,他已迫不及待的开始想用靳珩的身份,而她可以真正当上F国女富豪方媛。
瞧,他说的多轻松,就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在变化。丢开了薄允慎那个身份,他更加的肆无忌惮,更加的可以为所欲为、野心勃勃。
薄允慎是克制的,是隐忍的,是温文尔雅的绅士。
靳珩不是,他是强取豪夺,他是机关算尽,他是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这两个人有本质的区别。
可她爱上的却是一个假身份,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叫薄允慎的男人。
呵呵……
这是一件多么讽刺,多么可笑的事情。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傻。不是蠢,自己是眼瞎,彻彻底底的有眼无珠。
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自戳双目,宁愿自己是真瞎,这样就能不再看到这个男人,不再被这虚假的世界所欺骗。
所有心底的痛苦、愤怒、挣扎、失望,最后全部慢慢化成了一声冷笑。
这声自嘲的冷笑过后,她整个人沉淀下来,身体里像注入一股强大的意志,只除了眼角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倦。
她冷冷的推开他的手,随手拿起旁边的手包。快步往病房门口走去。
“晞晞,你去哪儿?你还在生病。”
“与你有关吗?”
男人长腿迈过来,搂上她的肩,平静的劝道:“回病床上躺着,你要生我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我要是这时候出事,你不是正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奥纳西斯所有的财产吗?”她嘲讽说完一下子拨开他的手,右手握上病房的门把手。
然而,男人的手完全没有松开,“晞晞,天太晚了,你晚饭都没吃。先吃点东西,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再谈?”时初晞感觉好笑极了,侧头看他:“再谈什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或者你要继续帮我洗脑,直到我完全听你的话为止?”
“晞晞。”他始终从容不迫,仿佛他们今天不过是一个夫妻间的小争吵,冷静而有条不紊的陈述道:“我说过你是我妻子,永永远远都是我的妻子,我从没有想要和你分开过。”
“是吗?”她怒极反笑,“你从没有想要跟我分开过?你不爱我,却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薄允慎,哦。不,应该是靳珩,靳先生,你不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太一厢情愿吗?”
“我没有一厢情愿,我只是兑现了我曾经对你的承诺,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无耻!”她总算明白了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把之前所有的当没发生过,还继续和你开心的在一起吧。靳珩,你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会这么乖乖听你摆布?”
他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她想推开他。然而他的手像铁掌整个浇筑在她身上一般,只要她一挣扎肩部的骨头就像要碎裂般生疼难忍。
她将眼中的泪意硬逼回去,咬牙:“靳珩,你就是个人渣!”
“骂完了吗?骂完了现在过来吃东西。”
“我不吃!”
“你不吃我就不放。”
她见挣不过他,大声叫起来:“章陌,鲁奇……”
外面没有动静。
她想再叫,声音还没发出来男人已经失了耐性,直接把她横抱起来。
身体离开地面,时初晞望着男人黑沉到没有温度的脸,“靳珩!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他置若罔闻。迈开的步子极大,转眼将她放到大床上,强制性的把她按坐好。
事到如今,时初晞好象明白了什么,这个男人今晚是有预谋的,他故意激怒她,故意让她把他是靳珩的身份挑明了,就是不想再和她继续假装下去。
而平常只要她轻轻叫一声,外面的章陌和鲁奇就会听到,可今晚里面的动静闹这么大,甚至她的尖叫外面都没动静。除了章陌那些保镖不在外面,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你把章陌他们怎么样了?”她吸着气,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熟悉的枕边人。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我没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让人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一点让他们能睡上很久的药。”
她倒抽一口凉气,愤怒的瞪他:“下药,这么龌蹉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
“不然呢?”他微微眯起鹰眸,手指抚过她白到没有血色的脸蛋,语气气定神闲,似乎他做的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我和我的妻子谈事情,我不希望有外人进来捣乱,就算你的保镖也不行。”
时初晞脸气发白,已经彻底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的无耻程度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也对,是她一直没有调整过来,他根本不是薄允慎,他是靳珩,一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野心家。
从时家迅速没落,再到奥纳西斯家族成员的一个个死亡,她早该认识到都是他一手策划,他为了得到奥纳西斯集团,为了追名逐利,为了登上财富的顶峰,早已把礼义廉耻,道德标准抛在脑后,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他似不满意于她许久没说话,指尖挑起她尖细的下颚,凑近她的脸,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气息里,“晞晞,你乖乖的。嗯?”
时初晞缓慢的眨眼,喉咙里像灌进一股寒气,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冷若冰霜道:“靳珩,你把章陌他们放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他慢条斯理,又似在意料之中的反问她:“你这是想要和我离婚?”
她好笑掀眸看他,“难不成我还会继续和你这种害得我两个家都家破人亡的杀人犯在一起?”
“晞晞,你怎么能这么看我。”他眼神中透着不被她理解的惋惜,唇角又浮出嘲弄之色。“时泰铭的贪污是事实,他的罪名是法院判的,与我何干?还有你父亲猝死,是他自己权欲心和疑心病太重,什么都要管,又不肯放权给手下的人,那么大的集团,那么多的业务,全在他一个人手中,他积劳成疾,猝死是再正常不过的死活。”
“还有你大哥和二哥。他们表面上兄友弟恭,事实上暗中斗得水火不容,但凡你随便去集团内部打听,无人不晓。”
她一阵冷笑:“好一招金蝉脱壳,你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是觉得我智商不够,还是觉得你的谎言能瞒天过海?”
“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没有必要骗你。”
“你的意思是说,我大哥成为植物人是我二哥的功劳,那我二哥呢?是我植物人的大哥爬起来支使人报复的?”她讽刺的哼道。
“你大哥确实是你二哥的手笔,至于你二哥的死也不是意外。是仰慕你大哥的富家千金所为,她是为了你大哥报仇卖凶杀人。所以我说,他们兄弟二人间算得上自相残杀,最后才会让整个家族落在你手上。”
她歪头冷笑:“不是落在你手上么?”
他没有否认,沉沉的笑,“你我还分彼此么?”
呵呵,真是厚颜无耻啊,这副丑陋的嘴脸她怎么今天才发现呢?她确实是眼瞎,不仅眼瞎,心也瞎,竟会爱上这种男人。
“晞晞。”他淡淡的笑,“或者我该改口叫你媛媛,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方媛,我也继续做回我的靳珩,你我都是全新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好。”
“我说过你现在不冷静,情绪过于激动,你考虑好了再回复我。”
“我现在就很冷静,所以我现在回复……”
下颌上传来痛感,她的声音被他收紧的大掌给逼回去,“你还是没冷静,你够冷静的话你该明白,你现在手上没什么可以和我抗衡的东西,整个奥纳西斯都在我的手中,你也是,你觉得你还能肆意妄为吗?”
“你在威胁我。”
“我威不威胁你事实摆在这儿,从你让我接手奥纳西斯集团开始,你的胜算就远远没有我的胜算大,如果你跟我离婚,如果我再狠一点儿,整个奥纳西斯集团你一丁点儿都沾不到边,不仅这样,你身边的人也会受你牵连。我和你是夫妻。我可以帮你挡掉很多东西,比如时豫攻进黑翼集团系统的事,无论在国外或是国内,这方面的刑罚非常严重,他那么年轻,如果坐上几年牢,再出来恐怕就……”
“别说了!”她紧咬着唇打断他的话,几乎要咬出血来,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手指松开,在她隐隐渗血的唇瓣上舔了舔,温柔哄她:“现在看来你应该冷静下来了。剩下的我不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的威胁已经赤裸裸了,就差直接说你如果不从,你身边的人都会遭殃,首当其冲的就是时豫。
打蛇打七寸,这个狡猾的男人完全知道她最在乎和牵挂的是什么。
他手里捏着时豫的把柄,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只是说了这么一两句话,她就束手无策。
何以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