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妍敲门时在笑。
单边唇角微微勾起,快要弯到耳根上去,黑长的睫毛嫁接在原本的睫毛之上,在余光中打着曲,黏成捆。
那一瞬间,时初再是迟钝,也明白了方小妍想要干什么。
她很想回头拽住这个关系不算好,但是也算是自己同学的年轻姑娘。
别犯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上前一步,对上了方小妍冰凉坚定的视线,紧着听见她的声音,淡淡,像是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件寻常无奇的事情。
方小妍说,时初我真高兴你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才让我有了这个机会。
“人本来就是给一点机会,就会拼命往上爬的生物,你也别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时初萌生了退意,垂下眼睑。
她有什么资格去干预别人的选择和别人的人生?连她自己的都一塌糊涂,看不到前景。
主编室的门拉开时,时初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经过眸光拐角时,在余光中正好看到了门内的风景。
穿着暴露的年轻姑娘欢欣鼓舞的往前迈步,然后褪下了自己的肩带大衣,与这个年龄完全可以当他父亲、甚至连女儿都比她大的男人搂成一团。
当天时初重新回到引导员所在的队伍中时,引导员还十分诧异,“你……跟主编,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时初骤然抬头。
眸光里藏着一些波澜,微微闪着,像是地震来临时的电灯泡,忽明忽暗,最后才归于平静。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难免的带上了些轻轻的嘲讽,“小姐姐您觉得我、我应当在主编室中呆多、多久比较好?”
话语一出,连时初自己都怔忪。
再抬头时,她发现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像是钩子一样,黏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反倒是呼吸声此起彼伏,声声作响。
时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匆后退一步,对着引导员低头认错,“对不起,我……没有别、别的意思?”
引导员小姐姐对于时初这样的见怪不怪了,摇摇头。
“跟我倒什么歉,你又没有做错,只不过……”她话语一顿,“你还年轻,又这样漂亮,未来可期啊。”
明明是褒奖的话。
听在时初的耳中,却听出森森寒意来。
时初抿唇,没有接茬,而是选择裹紧了自己身上的一层衣服。
第一天,他们这些实习生,都没有具体的工作安排,无外乎被分到了各个部门和环节,去熟悉一下未来即将一同工作的同事。
每每到一个地方,引导员都会把他们都介绍一个遍,那些在社里忙活的人,有些耐心不足,有些会停下来就打声招呼。
但林林总总,都会第一时间记住时初的名字。
中间午休时,引导员对着他们言笑晏晏,“看来我们的时初妹妹还真是受欢迎,那些同事平常见到的实习生多了,也没见到真的记住谁。”
这话一出,生生将时初推向了这次实习生群体的对立面,大二大三甚至大四的学长学姐们,一个个都转向时初,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其中一个更是直接跳出来说道,“还是我们的学妹长的漂亮,让人有记忆点。”
时初摇头,“我猜可……可能是我、我我我的名字,有些特、特特殊,所以才让人印象……深刻。”
声音依旧磕绊喑哑,像是喉咙中比所有人多了一道卡槽,出气永远不够顺畅。
几个比她年级大一点的学生们相互对视,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个结巴。
再关注也没有用,说话不流畅乃这个行业的大忌,一个结巴,就算是侥幸得到了这次实习的机会,也不可能走长远的。
时初圆了场子,却不断注意身边人的动静。
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在实习生的队伍中看到方小妍的身影。
他们学校里面的老油条,也都好像心中有了谱一样,对于消失了一个学妹的事情不闻不问。
第二天,按照惯常,是要分配工作的时候了。
他们这些实习生,自然干不了真正编辑的,多数都是打发出去当小记者或者采编。
主编依旧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笑意融融的看着这些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人。
时初就站在最边角的位置,却还是被迫对上了主编的视线。
饶有深意的,在她的身上足足停留了半分钟之多,这才别开视线,点燃一根烟。
“昨天找人带你们去熟悉了一下工作环境,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了。”
“新闻行业与其他不同,没有昼夜,若是凌晨三点发生大事件,那就需要你们凌晨三点从被窝中爬起来,第一时间写出报道发出去。”
几个学生受用点头。
主编满意的笑了,一勾手,昨天那个负责引导的小姐姐递上来一张纸,放在了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这是你们在这里一个月的职业分工,有几个分到摄影室,有几个分到编校……”主编声音一顿,视线在在场每个人实习生身上逡巡,说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大一新生,名字叫做时初?”
时初蓦然抬头,心思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随即看到这位大年纪主编微微笑着,将烟头按进了旁边花盆的泥土里,泥泞沾染了他满手,又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的在手上擦拭。
“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目前社里也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正好最近临近年底,季家家宴要开始了,你就去跟着采访家宴的事情吧。”
季家?
时初微微蹙眉。
声音还没定,便听到身边有人替她询问,“是B城那个出名的季家么?”
主编的视线完全放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懒懒的掀了掀自己的眼皮,“除了这个季家,还能有几个季家?”
说着,又继续,“对了,可能昨天引导员忘记跟你们说了,正好今天告诉你们,你们虽然是实习生,但是所有人都是有指标任务的,若是指标任务完不成,可能你们没有办法在这里待到寒假结束。”
时初拧眉。
“所有人的指标任务,都写在了你们面前的这张白纸上。”
几个实习生闻言,立刻抢着去看,时初的视线也不由的让纸面上扫去,却所有人的名字下面均写着一行小小的注释,只有她自己的空空如也。
主编好似看出来了她的想法,“时初由于是采访任务,指标的话,就定为……给季家大少爷做一个独家采访,如何?”
这话一出,几个学生纷纷倒抽一口气。
他们所有分配的任务中,这是最难、也最辛苦的。
采访任务属于外派任务,但凡是外派任务,都会涉及到人员的调动,定点蹲守,至少要比被采访对象来的早。
再这样寒凉的天气里面,让一个小姑娘早早起床,顶着寒风守在季家家宴的现场门口,只为了等一个季家大少爷的独家专访?
更何况,他们这些学新闻的学生,就算是还没有踏入社会,有些也已经一只脚迈出了校门。
对于这位季家大少爷的习性,还是略有耳闻的。
听说他常年在国外,国内没有他一丝一毫的消息,甚至社里这样大的机构多次派人去家宴蹲守,也蹲不到他的一字半信。
好像他活在了所有人口中的“季家大少爷”头衔里。
国内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甚至那些厉害的娱记绞尽脑汁,也没能成功的将他的面容相貌曝光在众人眼前。
这样难缠的人物,让区区一个时初去找约专访,难免有些欺负人。
率先跳出来的是他们学校中的大四学长,一步迈出来,扫了一眼时初,说话义正词严,“蒋老师,我认为,这个任务分配的不妥当。”
“时初她……才刚上大学,恐怕难以……”
蒋成正连看也不看男生一眼,随手将手中的纸巾扔向垃圾,正中圆心。
他缓缓抬头,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够轻易完成,还需要你们干什么?”
“可是老师……”
“好了,小伙子就是血气方刚,容易冲动,”他说着,视线落在了时初身上,微微眯起眼睛,半是暗示性的说道,“任务就是这样,你不去做,总要有人去做。”
“如果我们的时同学觉得有些勉强的话,我可以主张给你换方向。”
时初蓦然抬头,只见这个昨天不断逼近她的老男人此刻勾起来了唇角,半是微笑,“我昨天就已经跟时同学说过,女孩子不用这样拼,想要舒舒服服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正好我手头还有另外一方面的事项,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
真是老滑头。
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逼着她往他想要的方向走。
时初在所有人的注意中低下了头,盯着放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那张薄薄的纸片上,上面还画着所有人的工作内容。
而与她同为大一新生的方小妍,下面正正的写着“主编助理”四个字,分配在秘书室。
“对不起,我恐怕要辜、辜负了您的信、信任了。”
“昨天的工作内容,很好,只是我不、不适合。”
“今天的内容,虽然辛苦但、但但是我认为,可以尝、尝试一下的。”
说着,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对着将成长微微颔首,“感、感谢您的期待。”
蒋成正面色骤沉。
头发一缕一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之上,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发着油光。
“好,”蒋成正忽而起身,身体联动胳膊,带的桌面一晃一晃,差点要倒。
幸而站在他最近的方小妍上前两步,一把扶住了他桌面上的水杯。
“你敬酒不吃,那就跟采访组去吧,拿不到季家大少爷的独家专访,我看你也不用回来了。”
早会不欢而散。
中午社里的一楼有一个食堂,在这里吃饭的人不算多,几个实习生刚来,新鲜,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起。
时初饭碗里面的饭菜越来越少,汤里也剩下几篇菜叶子。
忽而感觉到头上多了一道阴影,她抬头,与方小妍对视。
方小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妆容还是时初那天见到的那样,穿着白色小裙子,浓妆,连脖颈上都刷着粉,生怕别人看出来她本来的面容。
时初还在咀嚼,菜叶子粘在她的白色牙齿上,混沌着跟方小妍打招呼,“中、中午好。”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同班同学。
方小妍微微一笑,拉开旁边的座椅,“我不是来找你一起吃饭的。”
时初咽下口中的饭菜,疑惑的看着她。
只见她唇角勾着,被眼线液笔勾勒过的眼角还藏着些青春洋溢,有几笔画歪了,往下倾斜。
时初盯着那画歪的几笔,不动。
“别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方小妍靠近时初,身上弥散着难闻的香水味道,像是小孩子偷偷摸了大人的香水,却不小心打翻了香水瓶,格外刺鼻。
“你知道季家,那是什么家庭?”
时初手中拿着的筷子定在原地。
紧着便听到方小妍说道,“那是位于上层社会的家庭,不是咱们这种人能够肖想的,哪怕是他们那个没有实权的大少爷,只要他们想要,就能够让他待在国外,一点消息都不放出来。”
“放弃吧,时初,这个任务你完不成的,蒋老师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服个软。”
时初骤然将筷子按在了桌面上。
啪。
声音不大不小,不足以惊扰旁人,却足以让方小妍停声。
“是蒋成正让你来游、游说我的么?”
方小妍不答,却默认。
时初这么多年来,始终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活在别人的屋檐之下,怕这个,恐那个,不想给任何一个人添麻烦,也注定活在别人的眼色里。
今天算是少数的硬气,她蓦然起身,盯着方小妍的身影,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我跟你想、想要的东西不、不同。”
方小妍也不恼火,淡淡抬头,“那你想要什么?得罪了蒋老师,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顺从了,以后自然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
时初紧抿唇角,一双粉嫩的唇瓣贴合在一起,像是被一条细线缝合,上下一体。
相比较方小妍刻意抹上口红的嘴唇,她的唇色明显黯淡了些。
时初忽而问方小妍,“你吃、吃饭的时候,会擦掉,口红么?”
方小妍一怔。
时初却了然一般,继续说道,“你中午没有吃、吃饭,对不对,怕、怕怕口红掉了,当、当场不好……看。”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连吃饭不吃饭,都要看别人的心、情。”
方小妍面色一变,蓦然起身,临走前,撂下一句,“太天真了,你会后悔的。”
时初低下头,“等我、后悔再说吧,至少现在我……不后悔。”
*
季家家宴,是季家每年组织的最大的一场晚宴,会邀请各界著名的大佬们前来参加庆新。
一般来说,宴会分成两个环节,下午和晚上,下午纯粹是一帮大佬们聊天的时间,多少想要高攀季家的人会在下午这个节点到来,带着自己的项目。
下午也是记者们能够进驻的唯一的时间。
按照道理说,这场宴会需要每一个季家人到场,不单单包括以季凉焰为首的直系亲属,还有沾有季家血缘关系的所有旁系亲属。
话是这样说,但季家的大少爷就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年,每年的季家家宴,都是在国外度过,顶多录一段声音传回国内,连声音都是处理过得。
媒体捉不到这个人的消息,情有可原,时初在季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念之夫人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今年也算是她第一次以这种身份参加季家家宴。
若是寻常,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被季夫人甩在家里,整整一天,只有老佣人会从房间里面出来,给她做一碗饭菜。
然后看到每个人寻常在生活中能够接触到或者能够见到的人出现在电视上。
人跟着光华社内一帮记者,挤在人堆里面,汗液的味道稀释了冬天的寒凉,哈气变成了阵阵白烟,顺着空气往上升,直到消失不见。
今年的季家家宴,季凉焰非常豪气了订下了一整栋酒店式别墅作为庆祝,上下几百平的空间,足足让每个人在其中享受。
昨天晚上她还接到了老佣人的电话,今年的佣人参加宴会的佣人名单中,也有老佣人的名字。
时初和其他社里的人就守在别墅门口的铁门旁边的一颗树后。
她身上挂着光华通讯社的牌子,挂在脖颈上的衣服外围,一个完全不会影响她身上翡翠戒指的地方。
在她的身边早已经蹲了不同的媒体十几家了,有些在寒冬腊月中随时端着话筒,生怕一会儿季凉焰从里面走出来他们采访不到,还有一些手中拿着一张小纸条,不断重复一会儿采访时准备提出来的问题。
只有时初是特例。
她什么都没有准备,人就藏在树后,心中想着,要是今天能够见到所谓的季家大少爷还好,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若是见不到呢?
时初蹲在原地摇头。
昨天晚上她问过老佣人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据说大少爷今天也会回家。
难得一次。
正在她思绪万千时,忽而从身边传来了一阵躁动。
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季……季凉焰出来了!”
从身后传来一阵推力。
无数蹲伏在此的媒体人像是醍醐灌顶,眼睛里发着光,推着蹲在最前方的时初往前冲。
只见在他们的前方,有一辆黑色的劳斯劳斯缓慢的停靠在门口,司机下车,随即走到后门,恭敬的对着后面人弯腰,请人下车。
率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只手,带着黑色的皮手套,抓紧了车门,仅仅迈出一条腿,时初便认了出来。
是季凉焰没错。
他依旧如每天在新闻中看到的那样,西装革履,定制皮鞋,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将他俊朗的面容完全展现在每个人的眼前。
无数的闪光灯再此亮起,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
“季先生,请问您对今年的季家家宴有什么想说的么?”
“季先生,请问季家大少爷今年会不会到场?”
“季先生……”
无数的问题波涛一般的朝着季凉焰涌过去,人群跟在他们一行人的身后,生怕漏掉了季凉焰任何一个镜头。
保镖反应很快,三五成群,各个带着黑色墨镜,魁梧的挡在了季凉焰的面前,为他开路。
“让一让,让一让,先让我们先生过去。”
时初站在所有记者的最前列,带着帽子和记者证,静静的看着季凉焰从她面前走过,视线都没有往这边留下任何一瞬。
一切本该是井井有条的。
直到意外发生。
不知道什么人从时初的背后挤了一把。
时初是女生,人偏瘦,在背后的推力之下,竟愣生生突破了保镖的防线,朝着季凉焰的方向栽了出去。
她心中暗道不好。
天寒地冻,地面又这样硬,这样摔一下,怕是皮肉要疼上好几天。
时初心一狠,眼看人要栽到地面上去,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预料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讶异的睁开眼睛,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容。
季凉焰。
他眉头微拢,单手扶住她的背脊,视线冷淡如冰河,在她的面容之上逡巡,忽而长手一伸,摘掉了她压低帽檐的帽子。
神色微沉。
“你在这做什么?”
声音很快便被身后记者的声音盖过去。
保镖的防线因为时初而出现了一个豁口,无数的记者往前拥挤,问题杂七杂八的砸在了时初的身上。
挤到了最靠近季凉焰地方,是个小报记者,为了新闻最喜欢夸张生事,胡乱报道。
此刻他吊着大嗓门,用其他盖过所有人声音的动静对着季凉焰大喊。
“季先生,听说您家里养大了某个故人的女儿当小情人,请问是不是面前这位小姐?”
时初心中一惊。
转而去看季凉焰,之见他冷淡的眸间像是糊上了一层冰霜,一眼望不到底,黑沉如深渊。
记者们闻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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