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昌从过去到现在,始终是一个纨绔子弟。
仗着自己是大名鼎鼎的秦氏集团独生子,外加上从小耳濡目染,在他的世界中,没有什么得不到,也从不后悔任何一件事情。
他天真并且想当然的认为,所有他喜欢的,他想要的,那就本该是他的。
哪怕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人,或者一个人身上的一个器官,甚至只有一双眼睛。
唯一碰了钉子的地方只有时初。
过去的几年里,他无数次的恼火,想要找人将他打捞出去,甚至想着,如果能够出狱,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到时初,然后他父亲对待那些不听话的女人一样关起来,直到她服软听话为止。
这样的念头始终回响在他的脑海中,许多天。
直到第二次开庭。
他被强制带离现场,所有的画面都是通过法庭走廊中的小型播放器传出来。
隔着贴门上的一扇小型玻璃,他见到了作为受害者同时也是本场证人的时初。
还像是他第一眼见到的那样,眼眸水灵,人静静的站在围栏保护的区域之内,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卷曲着,轻颤着,像是蝴蝶的翅膀。
面对法官的问题知无不言,言却有尽。
法官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时初。”
法官再问她,“4月28日那天,你是否见到了犯罪嫌疑人秦昌?”
“是。”
“能否描述一下当时的犯罪经过?”
时初沉默了。
她低着头,似乎陷入了自我桎梏,明明因为脸色难看而抹上了一些提亮的粉,说话却还是支支吾吾,好像是从喉咙挤出来的。
“那……那天下午……他把我绑、绑绑绑绑在了仓库里面的柱、柱子上……”
刚开始秦昌还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无外乎磕绊了一点,说话慢了一点,直到她继续开口说道,声音依旧断断续续。
“喉咙是被划、划破的。”
“很疼。”
法官面无表情的问,“现在的口吃,也是因为当时的伤害么?”
时初沉默了。
接下来的整场,她没有在法庭上多说一个字,没有指责秦昌,也没有再做出类似的证词。
可无声的沉默像是一根巨大的棒槌,顺着杂音满满的喇叭爬到了法庭之外的门边,砸在了他的头顶,砸的头脑晕眩。
他重新被带回法庭之后,听到那边人对他耐心解释到,“由于证人作证要求不能够犯罪嫌疑人在场,所以我们尊重了证人的要求,接下来请第二证人上场……”
……
下庭之后,他无视父亲请来的律师对他口若悬河的说着如何才能够减刑,疯了一般的追问,“时初的口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结巴?”
“你们说话啊!”
律师是他父亲身边的亲信,这么多年,都跟在了他父亲的身边,当年他父亲那场轰动的强~奸案,也是靠着这位律师的手,才让对方改变了证词,从强~奸变成了自愿发生~性~关系。
算是他父亲灰色地带的一堵守护墙,帮助他父亲这么多年游离在法律边缘。
这样一位沉稳的老律师,面对他毛毛躁躁的问题,也沉默了许久,最终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个被你伤害了喉咙的少女,得了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秦昌当时便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
律师只是面无表情的扶了一下鼻梁的眼镜框,说起话来,还是缓慢的,像是对于此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意思就是,因为你划伤了她的喉咙,所以她一次说话疼,永远说话疼痛。”
“因此产生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障碍,以后再也不能像是正常人一样的说话了。”
秦昌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在听见这句话之后,脑海中头一次出现了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的空白,好像整个人在原地宕机,然后脚步往后一个趔趄,栽倒在了背后坚硬且冰凉的椅子上。
再出口时,声音也艰难了许多,“治不好了么?”
律师只是耸了下肩膀,“谁知道,不过他们肯定要说治不好,但是这件事情,完全可以说是小姑娘的心理障碍,毕竟这么多喉咙受伤的人,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
秦昌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旋时初那天在证人席上的表情,还有那些不论如何说不出的话,每字每顿,都变成了扎进他血肉的那根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你瞧,她结巴了。
她变成了结巴,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是她活该。
直到现在听见时初的话。
他的脚步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眸光盯着此刻因为失了力气,在蹲在地面上咳嗽的人。
原本白皙的面容涨的通红,咳嗽的声音不断的从她的口中溢出来,她扶着旁边的墙面,用手指掐住了自己的嗓子。
这才勉强的站起身来,身形是摇摇晃晃的,眸光却不是。
无比坚定,却又无比冷漠。
就像是当初在仓库中放走了季凉焰,被她逼问季凉焰的下落时看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秦昌的心思又硬朗起来,人嗤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扶一把时初。
“时初,你还真是……”
他的声音一滞。
眸光忽而看向了时初的脖颈。
确切的说,是定在了她脖颈上一出有些泛着红色的,拇指大小的印记。
浅浅的浮现在她的脖颈与锁骨之间,与周边白皙的肌肤形成两种颜色,乍一看去,像是粉色的蝴蝶停留在了白色的玫瑰花瓣上。
刺眼又夺目。
那一瞬间,秦昌听见了自己血液中的奔腾与咆哮,仿若滔天的海浪,席卷过他周身的每一处血脉,他下意识的伸着手指,将时初逼近角落,然后在公众场合之下,开始撕扯她的衣领。
“这是什么?”
秦昌的眼眸猩红,盯着时初,视线始终没有任何的转移,“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时初不吭声,别过视线去,然后听见秦昌压低了声音,表情狠拧。
“你跟季凉焰上~床了,是不是?”
“哈,时初,可真有你的,明明知道他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却还是倒贴上去,你图他什么?图钱?还是图房子?”
“果然是个下贱人生出来的婊~子货,你和你的母亲一样的……”
秦昌口不择言。
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背后的电梯门开了。
时初也没有注意到。
直到一双大手从她的身后环过来,揽过她的肩头,然后将她整个人揽在了自己的怀中。
时初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眼衣服。
有些厚重,甚至带着一些男人特有的香气,还有淡淡的烟草的味道。
她缓缓的抬头。
便见到季凉焰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出现了她的身边,人环着她,带着从秦昌的胁迫下走出来,然后挡在了她的面前。
今天的神情不像是寻常那般淡摸而漫不经心。
此刻他眸中精光大增,面容沉着,与秦昌二人对峙。
高高的眉峰处也拧成了小山,质问她,“你不知道反抗?”
时初低下头,身上还披着季凉焰带有余温的外套,她的手指揪扯在了一起,仿若绳索拧成了一股。
咬着自己的下唇,唇瓣被咬的鲜亮透红,她说道,“对、对不起。”
季凉焰生气了,她知道,能够感觉到出来。
寻常不生气时,眸光是淡摸的,生气时,寒意好像要从周身散发出来,弥散在空气中,让人不敢直视,敬而远之。
许是因为秦昌今天提到了她的母亲。
时初钝钝的猜测着。
毕竟这就是季凉焰的软肋,提不了也摸不得,被季凉焰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心里最宝贵的地方。
……
秦昌见到面前来了人,不由的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季二公子么,”他刻意的提到了一个‘二’字,眸光上下打量着季凉焰,甚至想要越过季凉焰去看时初。
可惜时初躲在了季凉焰的身后,他的视线一时间捕捉不到,索性收回来,毫无畏惧的跟季凉焰对视。
“恭喜你啊,季二公子,自从你哥哥去世之后,就是你来主持季家的大局了。”
“我还听我父亲说,这么多年,你把我们秦家弄的好不憋屈啊,真的不得佩服季二公子的手段。”
季凉焰眯着凛寒的双眸,扫向秦昌,忽而出声问到。
“刑期未满?”
“在我的公司里面闹出这么的事情。”
“还想要加几年?”
秦昌声音一顿。
这件事情算是他的死穴。
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父亲找了无数的办法,想要在他刑期不满的时候打捞出来。
试了很多中办法,也找了很多人。
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个,那就是没有办法。
他们找到关系赢的,可是总有一个比他们关系更硬的压在他们的上头,铁证石锤一般的告诉他们,不好意思,可以探视,但是人,放不了。
这一次的外出放风,还是在他父亲争取了很久之后,才争取到的一次机会。
秦昌的眸光变了。
季凉焰,至少今天的季凉焰,他惹不起。
他狠狠的瞪着季凉焰,忽而转身就想要走,“今天算你走运,但是以后别再栽到我的手里,否则我不会像是过去的那样轻而易举的让你跑了。”
“定然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般说完之后。
他整个人开始往外面走。
低着头,怎么进来的,就想要怎么出去,他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帽子,穿过季氏集团的人群,开始往人流的中心挤去。
但可惜他甚至没有走几步,很快就被季氏集团的保安扣住。
季凉焰请来的人,一个个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各个精明强干,左右两下便将他本人按住了胳膊,扣在了原地。
秦昌的脸贴向了地面,眼珠子却还是不甘心的往上挪动,翻着眼白瞪着眼睛。
“你想要干什么?快点放开我!”
季凉焰身上的外套还披在时初的身上。
此刻他的大手轻轻的拍在了时初的背脊上,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公司的保安一左一右按在地面上的秦昌面前,视线下潜,看向秦昌时,不像是在看着一个人。
“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季氏集团什么时候变成了你来去自如的地方?”
秦昌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冲到了自己的脸面之上,脖颈在那一瞬间粗涨着,青筋盘旋在上面。
他自下而上的盯着季凉焰,声音似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那么,你来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季凉焰笑了。
唇角微微的勾起来,却始终不答眼底,擒着一抹冷意,盯着面前狼狈的趴在地面上的秦昌。
“我想要的很简单。”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走动,让开了时初面前的视野,声音冷冽如寒冰。
“当年是你弄坏了她的嗓子。”
“只要你今天把她的嗓子还给她,你就可以走了。”
时初一惊。
下意识的抬起眼睛来看向季凉焰,似乎是不敢相信从季凉焰的某种听见了什么。
她长着唇角,想要说话,很多话语却蹩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唇舌中,发出一声又一声轰鸣的声音。
那声音顺着她脑海中的某个角落,传递到内心的最深处。
她以为季凉焰是不知道。
这么说,当初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么?
知道她的嗓子是毁于秦昌,那是不是意味着,也知道了当年在他蒙着眼睛时放走他的人就是她呢?
时初咬着自己的下唇。
她不知道应当做出什么表情的,该是复杂,还是平静。
几年前,她的确希望季凉焰知道,多少次想要找他确认这件事情,但是碍于季凉焰身份的转变而说不出口,到了现在,她忽而又觉得,有些事情,甚至没有说开的必要了。
季凉焰娶了夏挽之。
而她哪怕现在变成了季凉焰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心中也早已经装了一个程羡。
时初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看着秦昌人被牢牢的按在地面上,却依旧在挣扎着,在地面上努力的往前爬了几步,似乎是朝着时初的方向而去。
说话的声音格外怪异。
“你让我赔她的嗓子?”
“她自己产生了心理障碍,这件事情,让我怎么赔?”
季凉焰淡淡的扫了一眼地面上人,像是在扫视着无足轻重的蝼蚁,冷笑一声,“方法自然有。”
这样说着,在自己身上的兜中摸了摸,摸出来了一个打火机,扔到了秦昌的面前。
“你烧了你自己的嗓子,今天的事情便到此为止。”
秦昌瞳眸骤缩。
汗滴顺着他的额头一滴滴的滴在了地面上,晕湿了地面一片,眼球整个往外凸起,内里尽是红色的血丝,成网状,一点点的,缓慢往在延展,扩散。
他的视线也的猩红一片。
仿若只能看到地面上扔着的打火机。
两边的保安牢牢的按住他,他动不了。
甚至还有一个站在季凉焰身边的,是跟着季凉焰一同从电梯上走下来的,从头到尾都跟着季凉焰和时初身后的周助理。
时初甚至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上去到了季凉焰的办公室。
此刻他非常机灵的上前两步,走到了秦昌的身边,蹲下身去,捡起来季凉焰扔在地面上的打火机。
然后凑到了秦昌的面前。
“秦先生,您先别紧张。”
“季先生也不是这样狠心的人,更不想犯罪,您若是自己用打火机这点火苗干烧的话,还指不定要烧到什么时候。”
他微微笑着,从自己的大衣兜中掏出来一块粉红色的小型晶体,放在了秦昌的面前,“这是酒精,您也是经常下馆子的人,这东西肯定是认识的吧。”
“这东西烧的快,而且非常不容易熄灭,我也不要求什么,一会儿点着了酒精,您就用东西捏着,往您喉咙一按,今天这事情便算是了。”
“今天您闹了我们公司的事情,我相信季先生也不会多跟您计较,您看看怎么样?”
秦昌的额头处,脖颈处青筋暴起,盯着时初,狠狠的咬紧牙关,却完全不搭理周助理的话。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子我了?”
季凉焰站在一边,眯着眼睛,对于地面上的挣扎视而不见。
周助理也并不生气,他微微的勾起来自己的唇角,眸光放在了秦昌的身上,随即微微的笑着,又从身后人的手中拿起来钎子,夹起来酒精块,点上了火。
“松开他的一只手。”
保安稍稍放开了秦昌的一只手,让秦昌自由的活动一只手。
周助理走上前去,将捏着点燃了酒精块的钳子放进了秦昌的手心中。
“您放心,快的很,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毕竟您当初划伤我们时小姐的喉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秦昌瞪圆了眼睛。
眼看着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抓住了钳子,然后一寸寸的捏着带有火苗的东西,开始朝着火苗处靠近。
额角处的一滴汗滴到了火焰中,火焰闪了闪,发出来兹的一声。
那是蒸汽的声音。
时初站在季凉焰的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视线放在了秦昌的身上,但是却好像不敢看一样,她转过了自己的头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喉咙受伤时的感觉了。
毕竟那里是气管的位置。
可能会死。
火苗的温度越来越热,一寸寸的接近了秦昌,火光微微闪动,甚至有一点点烧到了秦昌身上的汗毛。
秦昌紧张了,咽下了一口口水。
就在这个时候,忽而从远方传出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慢着!”
只见有一个人快步走到了前台,人直接看向季氏集团的大厅中这一群聚集着的人,明明是一个老油条,但是比所有人都走的还要快上一些,视线也跟着放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他身后的保安甚至都追不上他。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秦昌的父亲。
那天晚上时初在季家家宴上见到的男人。
时初的瞳眸骤缩,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入她的心脏血液,钻进去,出不来。
她遇见过两个人,一个人的名字叫做秦昌,那个人毁去了喉咙,另外一个人便是秦昌的父亲。
明明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却还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她一个人身上的男人。
时初低下了头,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想要见到这个男人。
秦昌的父亲显然年龄大了一些,跟季凉焰,跟秦昌甚至跟时初比起来正是如此。
他已经失去了那天晚上站在时初面前的镇定与玩闹时的样子,此刻甚至有些着急,因为快步而有些微微的喘气,却连季氏集团的门禁都进不去,人站在了外面。
视线缓慢的从季凉焰的身上转到了此刻在地面上的秦昌的身上。
然后说道,“小季,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现在这样,又是干什么呢?”
“我这个儿子,平常有些顽劣不堪,但是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你季家的地盘上,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传出去,对你公司的声誉也算不上什么好事情,你说是不是?”
季凉焰还没有开口,便听到秦昌靠在地面上,着急的叫着自己的父亲的名字,“爸爸!”
秦昌的父亲冷斥一声,“你跟我闭嘴!都说了让你别过来,谁给你了胆子,让你到季氏集团这边来闹事?你还想吃几年牢饭?!”
秦昌脸色灰败。
火苗还停留在他的脖颈之前。
好像快要烧到了他的脖颈。
季凉焰没有吩咐,谁也不敢把东西从他的面前拿走,直到秦昌的父亲再次开口。
“不管怎么样,咱们两家,这么多年以来,也算是关系不错的了,你来我往,总有些交情,有些事情,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人。”
“他日你有什么条件,以后都好说话,你看是不是?”
季凉焰抬了抬自己的下颌,视线淡淡的放在了秦昌的身上,然后又转移秦昌父亲的身上。
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我可以放了他。”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从今天开始,你的儿子秦昌,再也不能够出现在她视野范围500米之内。”
秦昌一怔,然后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父亲!你不能答应他!”
秦昌的父亲冷着一张脸,对着秦昌大吼,“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