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赶紧工作去,今天还想不想到点下班了啊?”
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有几个显然很是不舍,站在时初的身边不肯走,小声在她身边嘟囔。
“你今天,真的啥都没有看到啊?这都上了热搜了,你……唉……”
时初缓慢的低下头。
她着实不擅长说谎,但是今天的事情却又说不出口,哽咽在自己的喉咙口,她抿着自己的下唇,轻声说道。
“对、对不起。”
“我今天什、什么都没有看到。”
眸光复杂。
晚上下班后,天色已经黯淡了。
空气中雾霾渐起,时初走在过街天桥上,一眼望去,城市中的车灯连成一线。
才刚刚从单位的门口走了几步,便发现有辆车子跟在她的身后,静静的,像是一个随行的影子。
她知道,那是季凉焰助理的车。
她脚步一停,只见周助理下车,在寒凉的天气中对她微微鞠躬,“时小姐,您该回家了。”
时初敛下眉眼,淡淡的点头,“我、我知道了,这、这就走。”
风景在余光中飞速倒退。
周助理抄了小道,一路畅行无阻,直到将车开到了季凉焰别馆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道身影,穿着名贵的长款大衣,手中捏着一根烟,有一口没有一口的抽着,红色的火点在夜色中清晰明朗。
见到周助理带着时初过来,她掐熄了手中的烟,冷笑一声。
“我还当凉焰把什么地方划给你。”
说罢,环视别馆一周。
“果然是这栋房子。”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热搜上点进去后无数人猜测的绯闻女主角之一,夏挽之。
76、
寒风簌簌。
小半分剐蹭在时初的皮肤之上,刺骨的冰凉顺着她的脊梁骨传到了她身体中的每一寸,骨头缝中都在漏风。
许是今天她穿的少了些。
时初用自己的手腕挡住了风,抬眼去看夏挽之。
夏挽之当着时初的面前弄熄了指尖的火苗,烟头狠狠的别在了整齐的墙面上,留下一块小小的黑色斑点,看起来,像是一个黑色毒瘤。
夏挽之缓缓吐出一口烟气,但是源于技术不够成熟,只吐出半个眼圈,声音刚刚被烟呛过,此刻微微沙哑。
“怎么,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时初敛下眉眼,尚未吭声,周助理便率先站出来,站在了时初的面前,挡住了夏挽之有些不怀好意的视线。
“夏小姐,”他是季凉焰的助理,但是同时也是时初目前的生活保镖,自然是处处维护时初的,甚至连名称上也改变了原本的叫法,生怕时初听起来别扭。
“很抱歉,这处宅邸目前是时小姐的,季先生已经将处置权划给了季先生,您现在暂时没有进入的权利,请您谅解。”
夏挽之微微眯了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看周助理,却又像是在透过面前的周助理看时初。
她轻撇着唇角,“你还是墙头草,哪里有风往哪边倒?”
周助理从流应对,“真是对不起,夏小姐,我从过去到现在只有一个上司,他的名字叫做季凉焰,季先生让我做什么,我自然就回去做什么。”
“您若是有任何的怨言,完全可以去跟季先生吐露。”
话说的真切又讽刺。
尽管季家的绝大多数亲戚朋友还不知道季凉焰跟夏挽之两个人之间的婚姻状况,但是跟在季凉焰身边的助理早已经把现状摸的分外清楚。
他们都是季凉焰身边最忠诚的狗,自然会讨好目前季凉焰心悦的人。
目前这个人叫做时初。
周助理说着,走上前去,用指纹甩开了别栋的大门,然后规规矩矩的退后一步,对着时初做出来一个邀请的手势,“时小姐,您请进。”
时初抿了抿自己的唇角,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的按照周助理的话往内走。
她的半只脚踏入门边时,忽而听见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比刚刚清亮了一些,同样沙哑,但是却多了几分急切,好像有些东西不论如何都不能够拖到明天。
今日事自然要今日毕。
“时初!”
时初听见夏挽之顶着寒凉的风,在她身后厉声询问,声音近乎在风中变了声,面对季凉焰时多妩媚,此刻便有多锐利。
“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为什么凉焰能够放任你在秦昌的手中十天而不闻不问么?”
时初脚步一顿。
缓慢转过身去。
周助理蹙起了眉头。
……
这处别栋寻常没有什么人的踪影,不像是季家那般,有专属的家里女佣,固定在季家干活。
二层小楼中,空空如也,桌面整整齐齐,连一盏灯都没有,一进屋子,尽管有暖气,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寒凉。
房间太大了。
夏挽之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她的视线房间内部逡巡,高跟鞋踢踏在瓷砖地面上,很是清亮,杂乱的动静跟在时初的身后。
时初走进来,挂好自己的衣服,一抬眼,便见到夏挽之人已经率先走到了门厅中的沙发前,俨然自己像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连带着问起来时初时,都有些盛气凌人。
“这栋房子,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的确在凉焰的名下,甚至属于婚前财产。”
时初缓慢的往房间内走,随手少了一杯水,泡上点简单的茶叶,一边送到夏挽之的手边,一边送给她自己。
周助理原本是不方便跟时初同处在一个房间里面的,但是今天夏挽之不走,他心理着实不安生,索性也就留了下来。
一间客厅里面三个大人,其中一个是刚刚成为大人的时初。
夏挽之在季家便习惯了时初的端茶倒水,面对时初端过来的茶水连想也没有想,兀自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随即又是觉得味道不对,吐了出来。
她板着眉眼训斥时初,“茶水温度这么久高,你想烫死我么?”
“重新泡一杯过来。”
时初没有动,人静静的靠在沙发上,视线却缓慢抬起,凝视夏挽之,随口说道,“因为还没有经、经过洗茶,洗茶自然需、需要要水温高一些。”
说的煞有介事。
“何况,夫人也、也算是经常喝、喝茶的人,不、不该连这点常、常识都不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茶杯中滚烫的水倒入一边的集水小罐中,又重新倒上了一杯,不喝,放在一边晾着。
夏挽之盯着时初茶杯中杳杳升起来的热气,眯起来了眼睛,声音中藏着一丝丝她自己都没有立刻发现的颤抖。
“呵,我算是看明白了,凉焰将这房子弄到你的名下了?”
时初的手心摩挲着茶杯的把儿,那是唯一不烫手的地方,听见夏挽之的话,她的手指一顿,贴在了茶杯的杯身上。
热量随着陶瓷传到了她的手指皮肤之上。
时初不答。
紧着便听到夏挽之厉声说道,“时初,你要知道,我跟凉焰两个人是夫妻,是经过夫妻程序的,合法合理的夫妻。”
“这套房子的确是凉焰的婚前财产,但是也真是巧了,他婚前财产无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请律师和统计检查校对完毕,却唯独剩下了这套。”
“也就是说,这套房子,目前来看还属于我们婚后财产的范畴之内,他背着我将房子转移给了你,这是不行的。”
茶水终于温和了一些,时初端起来,贴在自己的唇角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夏挽之的话好似打进了棉花里面。
这样的套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用了。
早在季凉焰带着一个小嫩模出去时,她便找过那名小嫩模,嘴皮子依旧犀利,弄的人家近乎痛哭流涕的求夏挽之放过她。
时初比起来那些刚刚步入娱乐圈里面、一心只想傍人上位的女孩子们应当是更为单纯的。
若说真的有什么不同,无外乎她比那些女孩子更早的认识季凉焰。
从此之外,再无区别。
但此刻时初表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却远超她见过的那些女孩子。
眸光没有波澜,神色同样没有躲闪,像是这件事情她压根没有听见一遍,静静的喝着端在自己手心中的茶水。
空当之间,夏挽之听见时初难听的嗓音,“今天晚上进门前,您说过得话,该、该记得吧。”
这么多年,这算是时初在季凉焰身上的唯一的一个心结。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不在意,依旧忘不掉也甩不脱,就这样郁结在那里,时初不看、不想甚至不去触碰,便以为不会疼。
是她天真了。
心里的那处哪怕早已经结疤,但如同真正的伤疤一般,每逢阴天下雨,便又会疼痒难安。
现在也是一样。
她不提,但是总有人像是翻旧账一般的将过去的事情翻出来。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翻一个干净,有些看起来结痂的东西,也许铲掉之后便会发现,里面早已经长出了新肉,但前提是她有撕掉的勇气。
夏挽之眸光微沉。
她也看到了今天的热搜,甚至看到了热搜之中网友的评论,无外乎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而真正应当处于风口浪尖的人反而销声匿迹。
在季氏集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相信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也不相信从监控摄像中查不到真相。
在她知道的第一时间,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查监控。
但是都没有用。
季凉焰手脚很快,早先一步清空了围观的人,甚至关闭了摄像头,从头到尾没有拍到关于时初的一根汗毛。
反而网上针对她自己本身的恶意揣测没有人去管。
夏挽之第一次看到季凉焰对人这么上心。
她冷笑一声,忽而起身,环视了房间内一圈。
“这房子看起来大,但是明显不是精装修,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时初咬着自己的下唇,摇头,“这、这跟我想要知、知道的事情又、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挽之凝视她。
的确没有关系。
时初堵住了她所有的话头,逼着她说出当年的事情。
夏挽之微微眯起来了自己的眼睛,盯着时初那张漂亮白皙的脸蛋。
不得不说,时初跟她的母亲,着实长的很像,当年她如何的讨厌时初的母亲,现在就如何厌恶时初。
她冷笑一声。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好了。”
“你不就是想要知道凉焰从秦家出来之后的事情?”
“可以,现在告诉你。”
时初的手指根根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
她的视线放在了夏挽之的身上,唇角紧紧的抿着,微微发紫,也蹭掉了嘴唇上一些红色的唇角的皮,仅仅剩下一些原本的粉白色。
在光晕中并不明显。
她又垂下眼眸,听着夏挽之说道。
“当年凉焰从秦家出来之后,被老爷子和老夫人强制性的送到了国外检查身体,整整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之内,国内没有他的踪影,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他。”
时初的手指一松。
她当初换了季凉焰出去,季凉焰去国外七天,而她在秦昌的手中呆了10天,倘若算上来回周折的时间,也勉强能够算的清。
原来不是被他忘记了,而是他没有办法,就如同她也没有办法将消息传达出去一样。
尽管理由有些牵强,但是时初还是强行接受了这个说法。
直到听见夏挽之继续说道。
“从秦昌手里离开的第七天,凉焰从国外回来,回到家中后,我亲自去探望的,还带上了一杯浓茶。”
时初蓦然抬眼。
紧着听见夏挽之掀了掀自己的唇角,似乎这是她从过去到现在以来做过最正确,也是最得意的决定。
“时初啊时初,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在那幺小的时候,就已经对凉焰用情至此,竟然为了救他牺牲了你自己。”
时初的眸光变了,炯炯的盯着夏挽之,蓦然起身,似是不敢置信,“这、这件事情是、是季先生告、告诉你的?”
当年这件事情,均是她秘密进行,除了她跟季凉焰之外,唯一知道一些皮毛的也就是秦昌了。
可就算是秦昌,也不过抓到了时初,按照道理,应当是不知道她跟季凉焰两个人当初在仓库的细节才是。
那么除了季凉焰告诉了夏挽之,时初也找不出其他的办法能够让夏挽之知晓。
她的唇瓣被抿的苍白生硬。
“既、既然季先生他、他知道当、当年那件事是……是我……”时初说话时,声音隐隐的颤抖,瞳仁也躲避不及,小频率、微微震颤。
直到夏挽之再次开口,人面对时初,冷笑一声,声音几乎贴在了她的鼓膜处,“他怎么会知道呢?”
“当初我见到了凉焰从国外回来的第一眼,就是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已经平安无事的从秦昌手底下出来了。”
“毕竟凉焰在跟你呆在那间小仓库中的时候,念着的可是我的名字。”
时初表情一呆。
这么多年郁结在胸口处的桎梏突然开始膨胀,堵住了她同样心肺的气管,时初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狠狠的用手顺着气,人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膝盖一软,跌倒在了沙发中。
她又地下头,从茶叶桶中蓦然抓了几把茶叶,放进了自己的茶杯中。
就着越来越浓烈的茶水,喝下去。
这才稍稍冷静了一些。
“不、不可能,你怎、怎么会知道……”
夏挽之冷笑一声,人逼近时初,贴在她的耳边底喃,“你不知道么?关着凉焰的那间仓库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针型摄像头,平常没有例外的话,是不会有人看的。”
“但是它是默认开启的状态。”
“凉焰从秦家逃走之后,秦昌为了抓凉焰,这才专门查看了那个摄像头,却万万没有想到,没有查到凉焰的踪影,反倒查到了一些更为有趣的东西。”
时初蓦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狠狠的。
每根牙齿都陷入了牙龈皮肉,只差再稍稍用力,便能够咬上一个洞。
尽管今天她的口腔已经很疼,但她好像不知道,面色惨白惨白。
耳边夏挽之的话还在继续。
“说起来,时初我真的应当感谢你。”
“如果不是你,连我都不知道,原来凉焰是喜欢喝浓茶的,尤其是那种情况下。”
时初转过脸去,对上夏挽之嘲弄的神情,听着她的声音继续说道,“此外,我还应当感谢你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救了凉焰,我也没有办法用此作为条件——”
夏挽之声音一顿,对着时初说出三个字,如毒蛇吐出了信子。
她说。
“——嫁给他。”
说罢,好像很是可惜一般,她叹息一声,看着时初,“季凉焰当初那样喜欢你母亲,对于你倍加关心,实际上你才是最有可能走进他内心的人。”
“甚至连我怀了孕,他都不肯娶我过门,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多情,实际上又无情的男人。”
“如果不是你在秦昌家表演的那一处,他也不会这么快的接受我。”
时初不想听了。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今天问了夏挽之真相。
还不如不知道,这样她还能够小心翼翼的蒙蔽他自己,凉焰从秦昌那边走出去时候,便忘记了这回事。
她在心中一遍遍的安慰着她自己,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扣住了自己的手心,额角初有青筋绷紧,在浅薄的皮肤之下游动。
今天比往常更像是一条游龙。
她的唇角又多了一道伤口。
眼前已经有些发黑,但时初还是努力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又狠狠的灌入了好几大杯浓茶下肚。
旁边的夏挽之眸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哎呀,都已经这么晚了,我可得回家了,圈圈一会儿找不到可要着急了。”
像是故意一般,她在时初的面前强调了圈圈这两个人,然后拎着自己的手包往外走,才刚刚走了两步,忽而转过身来,看向时初,“对了,光顾着聊天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都没有说完。”
“就像是我刚刚所说的那样,希望你能够有自知之明,两天之内从这栋房子中搬出去。”
“虽然当初这栋房子是凉焰准备送给你母亲的,但是现在至少有一半是我的,我也是有一半的决定权,决定你能不能住进来。”
“现在我,不、同、意。”夏挽之随便的说道,轻笑一声,“明天这件事情也会尽快的通知凉焰。”
时初对此全无介意,甚至没有在仔细听着夏挽之的话。
她抿着自己的唇角,人有些推搡的从沙发上起身,然后失魂落魄的上楼,往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期望。
可头一次感觉到,期望是这样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它之于别人是触手可及的东西,唯独之于她,那是永远得不到的奢望。
窗外雾气更浓,一眼望去,没有了夜色。
忽而听见有人在敲门。
声音不算是大,一声,两声。
时初起身开门,只见到原本应当跟着夏挽之一同离开的周助理站在她房间的门口,手中端着一杯牛奶,温热的。
他看着时初,静静的说道,“时小姐,刚刚您和夏小姐的对话,我已经听见了。”
“并且也已经做了录音准备,到了明天,我将会把录音送到季先生的面前,您也不用太过担心……”
时初抬着眼眸,看着周助理,原本想要接过牛奶的手指一顿,然后推开了周助理手中的餐盘。
她垂下眼眸,盯着地面,声音与刚刚比起来,显然淡定了很多,抽离了情绪后,此刻的话冷静的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别、别去。”
周助理抿着唇角,“这件事情您说的不算,毕竟这是事关季先生当年真相的大问题,我今天上来,只是来通知您一声,到了明天,我就会……”
时初忽而抬起来头来,转过身去,又从茶包中捞起来几根茶叶,泡也不泡,狠狠的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咀嚼着,牙关之间,均是茶叶的味道,苦涩的东西直接冲上了她的脑海深处。
她抬起头来,看向周助理。
“别、别去,算我求、求求你了。”
“这件事情就、就当是从来都、都没有发生过,过去就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