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占有罢了?”
秦昌的声音赫然低沉,声音沿着被纱布裹缠着脖颈,从喉咙中挤出来,眼睛中血丝蔓延,他睁着,视线中尽是时初的影子,“你再说一遍,只是占有罢了?”
时初冷冷的掀着眼皮,看向此刻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下午的威风浑然不在,此刻越发狼狈不堪。
“有错么?”
秦昌蓦然一咬牙,扯开了自己床边的白色被单,鞋也不穿,侧边脖颈上的伤口也不管,光脚踩在瓷砖上靠近时初,眸光深深,“在你的心里,我对你只是占有欲?”
话是顺利从说了出来,但手上还插着吊瓶的针,此刻扯拽着他的手臂,下针的地方青红一片,顺着他手背上分明的血管蔓延。
也是因为这样,让他没有办法顺利靠近时初。
秦昌不耐烦的扫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针,忽而一用力,扯掉了手上的针管,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时初。
“如果只是占有欲的话……我又何必……”
他说着,胸膛中凝着一口气,上下起伏。
时初的视线多了一只手。
与季凉焰的修长不同,手背上一片青,手腕关节格外突出,堪堪包裹一层皮,皮下是浮动的青筋和鲜明的手骨。
几年的牢狱生涯带走了秦昌的体重,却没有带走他与之俱来的戾气,反倒越来越重。
针管扯住了秦昌另外一只手,让他堪堪停在了距离时初不超过10厘米的地方,瞪着眼睛,吊瓶在空中歪着,玻璃瓶子打在了吊瓶杆上,被悬在秦昌和输液管中间微弱的晃悠。
时初抬起下颌直视秦昌。
她的背脊靠在冰凉的病房墙面上,眸光不躲不闪,甚至在秦昌想要进一步靠近她是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明明目光中有这个人,但是心里却空空如也。
秦昌蓦然拔掉了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继续逼近时初,将时初逼近了一个墙角里,伸手想要去碰时初的脸颊——
——有一个人从旁边冲出来,一把拽住了秦昌的病服,带着他整个人扔在了病床上。
秦昌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病房,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输液和卧床,难免身体憔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身手矫健的人。
他被拉一个措手不及,人昏昏的跌倒在了病床上,眯起来了眼睛,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看清来人之后,他冷笑一声,“我还当是是谁,不就是季凉焰的走狗,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撑场面呢?季凉焰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助理。
他挡在了时初的面前,眸光浅浅,敛下眉眼去,做出恭敬却又强硬的姿态来,“秦先生,很抱歉,我们家季先生现在有点事情,不方便出现在您的面前。”
“您若是有什么事情……”
秦昌愤愤然从病床上起身,拉了一把自己的病号服,走到了周助理的面前,“季凉焰不在?放她一个人来看我?”
周助理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时初打断。
只见她抬着眼皮,眸光定在秦昌的身上,“今、今天是我要、要过来的。”
说着,轻声凑到了周助理的耳边,状似安抚,“没、没关系,我想要跟他说,说点话,很快就出来。”
周助理的视线在秦昌和时初两个人的身上来回逡巡,似是怀疑,“时小姐……”
“几分钟就、就好。”
周助理对上时初的目光,清澈又淡凉,像是春夏时节的冰水初融,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看的周助理愣了愣神,随即轻咳一声。
“我就等在门口,您若是有什么需要,还可以叫我。”
说着,转过身去,重新走出了秦昌的病房,默默的守在门口,与刚刚一样。
病房中很快仅剩下时初和秦昌两个人,与时初刚刚进门并无二致。
许是刚刚吃了周助理的教训,秦昌早已经不是铁打的身体,被摔的疼了,便收敛了一些,随手捻起来一张纸巾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堵住了刚刚因为拔针而血流如注的样子,按了一会儿,人坐在床边,抬头看时初。
“你今天过来,到底有什么问题向问我?”
“总不能单单是确认一下我喜欢不喜欢这件事情吧?时初,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病房中极为亮堂,阳光顺着窗棂透进来,正是日头正盛的时候,半大的病房上一片金光灿灿,有几缕落在了秦昌的头发丝,看在时初的视线中微微有些反光。
她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了一下。
同样是站在布满阳光的房间中,自己却一丝暖光都照不到。
她看向秦昌,忽而压低了声音,问到,“当初在、在那间小仓库里面,你还记、记不得你说过一件事情?”
秦昌身体一僵,然后不耐烦的转过身去,“我说过什么?我还能够说过什么?我忘记了。”
时初不动,静静的贴在墙根上,看着他,坚定的提醒他,“被、被你抓住的第、第八天,你跟我说,有、有人告诉你我母亲当、当初死亡的真相。”
“你说过等、等到第10天的时候会、会告诉我。”
秦昌眸光一闪。
“你母亲,什么你母亲,你想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母亲当年是什么情况。”
他说话时,盯紧了医院白色的被单,眼神不动。
“你妈妈生你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时初蹙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忽而抬头,眸光大亮,“那你为、为什么这样仇视季、季先生?”
秦昌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问题。
他抬头,看时初。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时初不语。
“我们秦家,跟季家,那是世世代代的竞争对手,以往我们秦家走黑的,你们季家走红白的,本来是可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可惜季凉焰的手伸的太长,这么多年以来,不单单向着自己手中的饼干,还妄想把他的大手穿到我们的奶酪中来,我们怎么可能不仇视他?怎么可能不想除之而后快?”
时初蹙着眉头。
“这、这是你父亲的事情,不是你……你的事情……”
她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具体是什么地方,让她说,她也说不出,只隐隐蹙着眉头,继续问到,“所以你,厌恶季、季先生的理由是、是什么?”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可能没有在那么简单。
秦昌沉默片刻。
随即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咧着唇角,人似乎在笑,静静的抬起来自己的下颌,勾起来唇角,“那你怎么不说说,你这个所谓的季先生,当初做过什么事情?”
时初看他,他却不肯再继续,人撇着自己的下唇,似是不屑,“说起来,季凉焰当初喜欢你妈妈,这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你又跟他在一起……哈~”
他冷笑一声,人打了一个滚,从病床爬起来,穿鞋,“睡一个自己母亲睡过的男人,不恶心么?”
时初胸口一热。
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内部翻涌而出,腥气蔓延在她的口腔中,带着一点点的苦涩。
她抿着自己的唇角,半晌后,反问到,“那、那你呢?”
“明明知道我是、是什么样的人,却还、还是想要,你就不、不觉得恶心么?”
秦昌瞳眸骤缩。
今天这天,怕是聊不下去了。
时初心中想着,恐怕她今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秦昌这样东拐西绕的,绕的她差点祭出更为难听的话来,但还是隐忍住。
空气一时沉默。
两个人的病房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时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她原本以为能够从秦昌这边问出来些什么的,如果他真的跟夏挽之关系这样好的话。
对于当年她母亲的情况,所有可能知道的人都是三缄其口,夏挽之也不过是用来嘲讽,却从来不肯告诉她真相。
好像这件事情变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不知道的人只有她一个人。
时初低敛下眉眼,静静的扫了一眼秦昌,“那你就好、好自为之吧。”
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人站在了病房的门前,想要拉开房间的门。
秦昌眼眸一动,跟在时初的身后,急急的去扯时初的手腕,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可下一瞬,他骤然停步。
因为时初停步了。
人僵硬的站在病房的门口,手指搭在半开的门把手之上,整个人的身体凝滞在那里,往前的每一步都很艰难。
几秒钟后,秦昌听见时初问到,“好、好巧,学长,你怎、怎么会在这里?”
声音格外艰难,像是从喉咙中滚出来的。
秦昌的眸光下移,顺着时初的目线而去,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随即眯了眯眼睛。
程羡,还真是巧。
此刻程羡的手中攥着手机,站在秦昌的病房门口,似乎准备敲门的模样,见到时初,笑的眼睛眯起来,勾着唇角问到,“你怎么在这?又被派出来做一手采访了?”
时初听见了自己的口水吞咽的声音,顺着自己的喉咙,流入到腹腔中,咕咚一声。
她不自在的别开自己的视线,点了点头,慌乱的在自己的兜中摩挲着,摸到了真正的记者证,然后攥紧在了自己的手心中。
“对、今、今天派、派下来的任务,要来抓一、一手新闻。”
因为紧张,她的胸膛急遽起伏着,细细的喘息顺着她的喉咙不断往外翻涌,一寸寸的,因为慌张,额角处短暂的渗出了一些细汗,密密麻麻的排布在她自己的身体周围。
时初很热。
程羡莞尔,忽而伸出大手,像是磨蹭一个小宠物一般,在时初的头发丝上蹭了蹭,“还真是不容易,怎么的领导还真是会给你使绊子,这么艰难的任务居然都能放给你。”
时初不多解释,转移话题,“那,那你来这里……”
程羡的眸光这才算是彻底挪开,从她的脸面上淡淡的停留了一秒中,然后缓慢的挪动到了秦昌的脸面,似乎着凉意,没有感情的模样。
“今天闲来无事,想见一见我的‘老朋友’。”
时初声音一顿。
在场目前只有三个人,一个她,一个程羡,另外一个就是秦昌。
秦昌是程羡的“老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不对啊,程羡早年一直都在国外,这些年才回到了国内,怎么可能跟秦昌成为了老朋友?
时初蓦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疑惑的眸光在程羡和秦昌的两个人中间转着,却不敢多说话。
秦昌就跟在时初的身后,见到这种情况,忽而冷笑一声,眯着眼睛,声音半是嘲弄。
“呵……我还当是谁,这不是咱们金贵的程家太子爷么,当初被一个野种挤到了国外,喝了着了多年洋人的墨水,如今又肯舍得回来了?”
他说着,似乎是因为脖颈处格外的疼,人靠在桌角边,环胸抱臂的说道,视线若有若无的放时初的身上放了放,唇角一动,想要说些,话却没能从唇角中挤出来。
程家太子爷?
时初一怔。
她在脑海中想过许多程羡的身份,但是楞生没能把程羡的身份跟程家对应上。
程家是南方一个小镇家族,这么多年,在房间也算是有些名气,但毕竟跟B城这种都城世家没有办法比,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往来,时初也不过是听过这么个家族罢了。
程羡也不恼火,微微一笑,轻轻的拍了拍时初的肩膀,人绕过时初,推开门,走进病房,看向秦昌时,眸光中却藏着一丝凉意。
“哪里哪里,我再怎么金贵,也比不上你和你们的秦家不是。”
“谁能知道秦家这样家大业大,竟然还能让自己的儿子进了监狱。”
时初站在一边,暗自观察着两个男人。
程羡怎么认识的秦昌,她不知道,世家关系之间本就十分的错综复杂,这些富二代之间相互知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程羡今天一出口的嘲弄样子,却是时初从来没有见过的。
难不成,他也跟秦昌有什么过节?
时初垂下眼眸,在心中盘算着。
不论两个人又天大的过节,今天都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该走了。
说着,时初扫了一眼两个人,随即说道,“学、学长认识他?那我先、先走了。”
话音刚落,忽而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秦昌虽然虚弱无力,但力气终归是比时初大上一些的,此刻他按住了时初的肩膀,让时初动弹不得,转过身去,看向他。
秦昌捏住时初的肩膀,缓缓用力,手指根根收紧,陷入到时初穿着的淡色毛衣中,紧紧的扣住了她的肩胛骨,“你去哪?”
时初隐隐有些发疼,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转过头去时,恰好跟秦昌幽深幽深的眸光对上。
肩膀之上的力道忽而消失。
时初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人退后一步,下意识的退到了程羡的身后,小心翼翼的。
秦昌面色一变。
但他的手腕还被捏在程羡的手中,动弹不得。
只听到程羡笑着,轻松的说道,“这样为难一个过来采访的小姑娘,不好吧,我可是听说,你当初进监狱,正是因为调戏了一个小姑娘啊。”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幅德行呢?”
秦昌冷笑一声,看向时初,“小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她可是……”
他声音一顿。
那一瞬间,他对上了藏在程羡身后的时初的眼睛,明亮又清澈,此刻与刚刚或有不同,若是刚刚还是淡摸没有表情,现在则是带上了一丝丝的清冽。
水光从她湿润的眼眸中淌过,留下一道或者昏暗,或者明亮的身影。
那些身影都是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程羡,此刻就站在秦昌的面前。
他看见时初蠕动着自己微微干裂的薄唇,缓声开口说道,“别告诉他。”
明明只是唇语,秦昌却看懂了。
不光光是看懂了她的唇语,还看懂了另外一些,藏在她唇语之下的,其他的小心思。
秦昌眸光变了,又黑又浓,他眯着眼睛,盯着面前的程羡,见对方似乎还在等着他开口,忽而推了一把程羡。
话锋一转。
“今天不接受采访了。”
秦昌的眸光缓缓平静下来,像是海啸即将来临之前的风平浪静,“这个姑娘留下也就留下了,你就算了。”
“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程家公子,好好的富二代不当,偏偏喜欢出来到处跑场子。”
程羡并不恼火,视线放在了秦昌的身上,淡淡的勾了勾唇角,“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讽刺我?”
“一个刚刚从监狱中出来人的立场上么?”
话语之间,像是吃了枪药。
这是很少见的。
时初站在一边,想要说话,却发现程羡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牙尖嘴利的多,再怎么说,也算是学校中著名的优秀学长了,虽然平时看起来温和,但若真的较真,只怕谁也比不过他。
秦昌面色一黑。
他转过身去,冷言冷语的打电话,让程羡走。
时初也想跟在程羡的身后走。
可才走了两步,又被秦昌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
程羡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看时初,似是隐隐诧异,“你的采访还没有结束么?”
时初很想走,她抬了抬头,扫了一眼刚刚明明不在现场,却被秦昌一个人电话叫过来的保镖,抿了抿唇角,然后对着程羡说着,带着些歉意。
“我、我今天的任务还、还没完成,所以你先、先走吧。”
程羡离开时,时初就站在秦昌房间的门前,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目光追到了电梯门口,亲眼看着程羡消失在电梯门口。
好像这样还不够。
她又重新回到了秦昌的病房中,在里面等了三分中,来到了窗边,用余光往窗外看,似乎在捕捉程羡离开的身影。
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走到了她的身后,阴凉的压住了她的背影,声音灌了冰,在她的身后响起。
“呵……原来你喜欢程羡。”
时初慌张转过身来,眸光乱飞。
“他、他是我的学长。”
却不再过多的解释其他。
秦昌的眸子却越发的黑浓,低沉,内里藏着的旋涡在两个人的世界中便的越发的疯狂。
他从背后捏住了时初的肩膀,扳过来,冷笑一声,“哈哈哈哈,时初,你可真是有意思,你跟季凉焰上床,心里却喜欢程羡。”
“你在跟他上床的时候,心中想着的是谁?是季凉焰,还是程羡?是不是早就已经把程羡放在了季凉焰的脸上才行?”
时初蓦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涉及到程羡,她的声音顿时寒凉,像是从冰窖中拉出来的,一字一顿的从齿缝中挤出来,“这件事情,跟、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昌笑的癫狂,“跟我没有关系,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着,忽而推着时初的肩膀上往病房床是靠拢,狠狠一推,时初人便摔在了病床上。
秦昌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光早已经冰凉至极,胸口血气上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内里疯狂的涌动着。
“跟我没有关系,你说这件事情跟我没有关系?”
“季凉焰知道你喜欢程羡么?”
“程羡,你的宝贝学长知道你已经下贱的成为了季凉焰的情人么?”
“哈哈哈哈,时初,你还真是玩了一手好手段,一边吊着季凉焰,一边还喜欢着另一个男人,biao子当的怎么样?”
“也难怪你还会跟你妈妈抢男人了,像你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一连串的话,恶意浓浓的从秦昌的口中挤出来,机关枪一般的砸在了时初的身上。
但似乎这样还是不够,不足以纾解他胸口中积压着的某些愤懑。
他眼眶红着,恶狠狠的瞪着时初,继续说道,“如果你妈妈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生出来了一个女儿睡了她当初喜欢的男人,你猜猜,她会不会从地底下跳回来后悔当初没有在你一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
啪!
空中骤然停滞。
秦昌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火辣辣的,煽在了他的脸面上,留下了一个小小手掌,又急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