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南山中两人依偎,嵩南山外明月星辰。
陈情一路南下,踏足八大家族九派玄门,每次提剑,陈情都只问一次,一次不答,便是唯死而已。
“晴儿别怕,我们这就离开这里,不回陈家了,去一个安宁的地方,凭我陈情这身本事,定会给你一个不比陈家差的环境!”
陈情撕下衣服上的布,轻轻缠绕在风晴的伤口上,风晴温和一笑,只是遥头。
“晴儿从不会请求想要什么,若是有,也只有一个,便是一直陪在你身边,荣华富贵晴儿从小从未有过,长大了也不会去奢望,你为了我,承受了太多诽言流语,今日又是承受着晴儿这元宗余孽的天下罪名来救我,晴儿欠你太多了,怎生还敢去求取其它。”
风晴说着这话,她自然明白,陈王世家乃东海地域最鼎盛的家族之一,族中即使是一个仆人都是富贵人家之子,而自己,无疑是从山里背井离乡走出去的最普通人,只是因为有了点修练资质,才被元宗选作了弟子。
在十八岁的那年,自己跟着族中的师兄师姐去元宗领域之外的深山里历练,却不曾想遇到了众人合力都不可敌之的妖兽,师兄师姐都死了,当自己也快要死去时,那日的一道剑光闪过,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从天而降,只是一剑,为她斩开了一条生路。
他就是陈情,东海地域的第一天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经历了一切,风晴从梦都不曾想自己会和他成为夫妻,陈家三千年存世鼎立,不仅武道气蕴乃天下之最,族中家产亦是富可敌国,能嫁入陈家的女子哪个不是大家小姐,百年天才人物?只有自己,是个凡人。
嫁入陈家的四年中,虽然陈情从不在意自己的出生,将族中能拿到最好的资源都送给自己,问世间有几个愿意毫无保留倾尽全力对待自己,想来除了父母,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了,甚至陈情的爱在一些程度上超越父母。
但在陈家之中,唯有陈情一人善待自己而已,仆人忌惮自己是二夫人,总是将心中的不屑藏在转身之后表露出来,那日通过铜镜里面的反射被她看见了,家中长辈除了见面需作礼向自己打招呼以外,其余都是毫不来往。
直到那日自己被大长老带出陈家门交给十七位铲除元宗的人,那些长老也只是看着,不管眼中有多么气愤,他们还是无动于衷。
不过她从没有怪过陈情一丝一毫,因为他也一并承受着族人或是外人的冷言,面对那些人,本是温文尔雅的他毫不顾惜为自己杀了他们,并说:“若是谁敢说晴儿,休怪我这剑,无情无义!”
不管是族人还是外人,皆是如此,那陈槠只敢交人不敢杀人,也是如此。
……
“晴儿答应你,等我们出去后,找个隐秘之地,好好生活,不过你也要答应晴儿,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风晴抬起头,明亮的眼睛让陈情生出无尽的怜惜。
他一路而来,从那些人口中逼出了自己的下落,别人或许不了解他,风晴可是知道,他什么事都可以忍,就连陈槠当面排挤他,他也可以一笑而过,但为了自己,便是什么人都可以杀。
陈情温柔的点点头,轻轻道:“好,我答应晴儿,只要晴儿开心,我就听晴儿的。”
……
鬼葬崖上冷风似乎吹尽了,空气变得平缓,陈情被掠起的长发也搭回了背上,说道此处他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那日之后,我就带着晴儿去了最东边,那里有一座山,名为葬剑渊,乃东海地域几千年前各派修剑玄门一同举办的一场论剑大会之地,进行剑榜排名,论剑大会一开始进展都极为不顺,说是点到为止,但没有几人这样做了,最后败的那方不是死就是成了废人,而后便是各门矛盾升起,数十派剑门,在那里斩开了三天三夜的战斗,无数强大剑修者在那陨落,据古书里面记载,齐齐二十七派剑门,二十二万八千门人子弟,最后只走出来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几年之后还是死了。”
“二十多万人的剑埋在那里,剑气足足过了八百年才彻底消散,所以后人从此便叫那里为葬剑渊。”
“起初我觉得那里晦气,但你母亲说就在那里了,人不来往,兽不伏现,也是个安宁的好地方,想必是因为葬剑渊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才会出现偌大风水宝地,却不见人在那居住。”
说到这,陈情沉重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温笑之意,却是转瞬即逝。
“从那天起,我就和你母亲在那里住下来了,直到有一天。”
陈情转过身,面向陈长箫,后者这才看清父亲的容貌。
“那八大家族和九派玄门剩余的人来找你和母亲了吗?”陈长箫看着父亲问道。
陈情点头淡淡道:“我在一次出门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葬剑渊外数万人举旗而来,我自然认得,八大家族,九大玄门。不过他们还是忌惮陈家,没有将我的事告知天下,只是对外称风晴逃跑了而已。”
……
“晴儿!”
陈情推开房门,正看见风晴在屋里做着饭菜,嘴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走到风晴背后,伸出手臂将她抱住,鼻子凑在她亮丽的发丝上,闻着迷人的清香。
“晴儿,等吃完了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何?”
“去哪?”风晴用指尖沾了一点油酱,在陈情触不及防下抹在他的鼻子上,见他怔怔模样风晴扑哧一笑。
“去了就知道了。”
陈情用鼻子蹭她的脸颊,把油酱也分给了她一点,看着她笑得纯真无暇的模样,陈情心中极为舒适。
午时之后,陈情带着风晴来到一处山脚洞穴,后者一眼看去,这里到处是枯叶杂草,低树密叶,说是风景貌美之地,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情,这是哪?”
风晴抬头看他,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在这是,山顶上传来一阵房
屋爆裂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响彻云霄的一句话:
“陈情,把人交出来,不然,管你是陈家二公子还是千年剑修天才,必死无疑!”
这话传进两人耳朵,陈情手中灵力暗涌,风晴退后两步,她显然是知道陈情要干嘛,下一刻,风晴没有犹豫,上前紧紧抱住陈情,楚楚道:“情,我们离开这里,再去别的地方,不要跟他们斗了,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杀人,晴儿不想再让你因我去受委屈,好吗?”
陈情撇过头,未看她的眼睛,因为只要一看他就会心软,当初若不是答应了她,自己便要提剑去一个个灭了他们,然而自己没去,现在他们反倒自己找上门来。
风晴心地善良,她可以忍,整个天下都在说她是元宗余孽,害世之徒,她也可以不在乎,但陈情不可以,他绝不能忍。
随着山上之人再叫一声,陈情再顾不了那麽多,一把将风晴抱起,也不管她这么挣脱,强行将她送往山洞里。
“情!陈情!放开我!”
风晴大叫着,陈情将用灵力将她喉咙封住,一掌拍在她脖子上,风晴瞳孔一番便是晕了过去。
“晴儿,原谅我,等我杀了他们,我就回来接你,届时我们不在东海地域了,东海西边有片更大的陆地,叫大圣天朝,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我带你去那里,从此再不见这里的人打扰我们的生活。”
陈情依依不舍的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取下手上的一枚空仙戒,戴在她手上,弯腰亲吻一下她的额头,便是往洞外走去,往洞口插上一道器门,这门出自东海地域善机关术的诸葛家之手,内置机关常人研究一辈子也研究不出的所以然,门堵住洞口,若是没有钥匙和圣宗境的修为,休想破开这扇门。
陈情手一挥,地面杂草而起,山石滚落,将洞口死死遮住,只要不是把这片山夷平,便是不知道里面还有个人。
葬剑渊属于东部,南边的人二话不说就想拆了它,在比自己强大的东部玄门或世家面前,显然没那个胆子。
葬剑渊山顶上,陈情缓缓从山路走来,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惊云剑提在手中,不曾看他们一眼。
“葬剑渊,东部荒凉之地,为了那个元宗余孽,你也是想尽了办法,连陈家二公子都不做了,真是多情男儿多命贱啊!”
万人最前,为首一位年轻男子毫不客气说出这话。
陈情闻言,这才微微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却是暗藏着无尽的杀意。
“我认得你,孙家的大少爷,我杀了你爷爷,还杀了你父亲,刺瞎了你母亲的眼睛,怎么,想报仇?凭你那大乘境的修为,连碰我剑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陈情一抖剑身,意念一动,众人以为他要正面出招,却见他闭上眼睛,正不知道他要干麻时,半空忽然传来一阵劲风,那说话之人抬头看之,只见一道寒光入眼,还没看出那是什么,寒光凝实的剑从他头顶插进脚底,便是一名呜呼!
剑风荡开,陈情挣开眼,绿光寒颤,此招乃惊云惊鸿,那日打败陈槠的第一招。
“现在连你也杀了,还想报仇?笑话!”
陈情脸上渐渐充满狰狞,众人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惊云剑被轻轻提起,横于胸前,陈情取出一把短剑,往剑身上划去,似乎在刻字,边刻便说道:
“这里叫葬剑渊,几千年前万剑陨落在这里,如今我能唤万剑为我所用,便成了这里的主人,从此以后,你们就叫我葬剑渊主吧。”
“葬剑渊主,万剑归宗!”一名老者咬牙道出。
陈情呵呵一笑道:“我喜欢这个称呼。”
说罢,惊云剑上的字也刻好了,陈情抬起剑身吹散上面的铁灰,看清那两个字。
“葬剑渊中我为主,杀敌万千为我情!从今往后,你就不叫惊云了,就叫葬情!”
情字一落,空中万剑凝实,山体颤抖,众人认不得也听说过,千年剑修天才,自学而成,万剑归宗!
“杀!”
一声杀字起,万人齐上前,也顾不得那么多,十七派势力中的最强者都已跟来,其中不乏玄尊境,在他们看来,就是用人上去堆,也能将他堆死!
……
鬼葬崖上的冷风停顿后又再次吹来,陈情低头看着身旁那柄剑,微微眯了眯眼睛,许是说累了,他手撑着剑柄盘坐了下去,手指轻轻触摸着剑身上那两个纹路不规则的字。
“你那梦中出现的葬剑渊主便是如此而来,那日我一人独战他们,八大家族一个不剩,九派玄门死了八门!”
说道这,陈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手紧握住葬情剑的剑柄。
“只可惜最后还剩了一个玄门,而我已经遍体鳞伤,快油尽灯枯,一开始本想着与他们同归于尽,但我答应过晴儿,要回去的,所以我逃了,逃了整整三个月,沿着东海一直逃到大圣天朝,他们也还是追了过了,不过我倒是真的佩服他们的毅力。”
陈情苦笑摇摇头,继续道:“后来的一切,就是你梦中发生的那样。”
“我从鬼葬崖下起来,鬼王出手压制住了我体内的戾气,方才保住了性命和修得了这鬼符,除此之外,这下面的万鬼进入我体中,还为我为我提升了修为,那年我二十五,玄尊境下品,从鬼葬崖下活着出来,修为直接达到帝婴境下品!”
听言,陈长箫倒吸一口冷气,千年一见的天才,本就可怕,再通过意外以二十五岁的年龄达到帝婴境下品,若是陈长箫不出生,想来他就是千古第一人了。
“那次之后,我就与鬼王相识,只不过待我气息稳定后我就回去了,回了东海地域,再葬剑渊下找到你母亲,她还在洞里,空仙戒中的有丹药,有的丹药能治伤治病,有的丹药因是各种食用植物制成,所以可以用来打消饥饿。但长达半年的洞里生活,让她变得有些憔悴。”
“我带她出去后,本打算来这里,只不过那时她跟我说,她怀孕了,她掀开罩着全身的宽袍,我看一眼便知,那时的你,已经十月有七。”
听到这话,陈长箫身体满脑子不断在刻画母亲的容貌,只是他从未见过,一点也刻画不出。
“在那样的环境下将我生出,一定很累吧。”
陈长箫看着父亲,眼中充满道不出说不明的复杂。
陈情慈祥一笑,未回答,转而又是认真道:“三个月后你出生了,为了让你们母子的安宁获得保障,我背着你母亲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途,让那十七派势力彻底消失,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少妇孺,我一个未留。”
“此后,我真的以为我们一家要开始过上美好生活的时候。”
话说到这这里,陈情摇头自嘲一笑:“这世间很多事总是让人琢磨不透,我时常回想,这是不是天注定要亡我,注定要拆散我们一家。”
陈长箫目不转睛凝视着陈情,他知道,他为何会流落到大生天朝的真相要出来了,而他的母亲,应该就是在陈情还未说出的真相中,去世了。
“八大家族,九大玄门,从此烟消云散,我去杀他们时,没人知道我是谁,但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大哥,陈槠!”
“他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家主之位,他本以为我去救你母亲,会被他们杀死,却没想到半年后,是我杀了他们,他不甘心,便派人大长老来杀我,出了他能秘密召唤的陈家人,还有其他江湖散人,用让人无法拒绝的财富引诱,来到葬剑渊杀我们。”
陈情手一挥,一道暗绿色灵力而出,落在陈长箫旁边,凝实成一只与他身高相差无几的死灵,死灵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陈长箫的面貌便传进了陈情的脑海,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和晴儿很像,她是个好母亲,在我被大长老压制住,陈槠握拳走向你们,是你母亲,用身体挡下了陈槠的一击,保住了你,而她自己,却牺牲了。”
“啊!”
陈长箫张口咬牙一声,心中失母之痛用上心头,化作泪水,湿润了眼眶,却是恨,痛恨。
“母亲,为了我,被陈槠杀了……”
“陈槠!”陈长箫双眼无神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杀意,他此刻心中发誓,若是自己能回道陈家,必定要让他为母亲偿命,就算被世人冠上背弃家族的脏名,他也在所不惜,因为,陈家又何时把自己父亲当作真正的亲人?连杀亲之事都能做出,天下五大家族,三千年底蕴,冠冕堂皇说着为世间除害的笑话,也不过如此!
陈情收回手掌,死灵化作风光散去。
“你也不必抱着这样的仇恨,那陈槠,已经被我杀了!”
此话一处,陈长箫也没惊讶,若是自己,也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你母亲死后,我负着重伤带着你逃离那儿,一直往大圣天朝这边逃,我含着泪,虽然沉痛,甚至想死,但为了你,为了你母亲最后的遗言,我选择彻底离开那,将你养大成人。”
“只是万万没想到。”
陈情似笑非笑的笑了一下,用手贴住额头,似乎有种无言以对的表情。
“我没想到,我即使是再一次逃到大圣天朝,那陈槠也没放过我,一路跟着大长老前来追杀,他若是没亲手杀了我,就不会停止追杀!”
“我一路往冥界跑,跑到南边的一座山脉时。”
说到这,陈情停了下来,带着十分的歉意对陈长箫道:“因为你刚出生不久,带着你逃跑那么久经历过整整一片大海和一块陆地,待我到南部时,你已经奄奄一息,我抱着你躲在一处山脚,山脚有河,河的不远处就是一个镇子,于是我狠下心久将你放进河中,随波逐流,若是遇上好心人,你就能活了,若是遇不上……”
陈情低下头,似乎想落泪,但眼睛已经不在,流不出泪。
“若是当时一直抱着你逃到冥界,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我还要随时找地方躲,因为陈槠就紧紧跟在身后。“
“所以,你会怪父亲吗?“
陈情抬头艰难说出这番话。
“不会!”陈长箫毫不犹豫回答道
不会!这两个字钻进陈情心中,二十年来,他每天都想知道的答案。
“将你放入河流,我就出去引开了陈槠,一直往冥界,最后剩下一口气时,我被鬼王救了,陈家大长老虽然实力有帝婴境上品,但还不是鬼王的对手,鬼王召集三皇,将陈槠和大长老围住,本想杀了他们,却被我拦下了。“
“我想终有一日回去亲自杀了他!“
陈长箫静静听着父亲最后的阐述,那日大长老和陈槠无功而返,回去了陈家,父亲在冥界养好伤,在这里修练两年,二十七岁之后,便是帝婴境中品!
陈情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寻找陈长箫,毕竟自己现在孤身一人,找到了他也只会让他在自己身边受罪,所以两年后他给鬼王留下一封信,就回去报仇了,信中便是请求鬼王帮他找一下儿子,还有一件他曾梦到的奇怪事情,将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那日之后再回去东海地域,一路北上陈家,那是自己的家族,只不过他此去不是回去,而是杀两个人。
那一天,陈情一剑轰开陈家大门,不顾陈家主和其余长老的阻拦,一人战大长老陈琅天!
帝婴境强者遁天交战,陈琅天出拳一百零七拳,陈情出剑一百零八剑,多出的一剑,就是陈琅天去死的那一剑。
而后出第一百零九剑,葬剑劫,一剑杀死令他最是痛恨的陈槠!
当着众长老和陈家主的面,陈情双膝跪下,那些害风晴的人全死,儿子的事已经交到鬼王手里,杀了族人,他等着任凭处置。
处置前,他决定此后不想再用这双眼睛看这个虚伪的世界,更不想再去地狱下见到那些痛恨之人,所以,他提起剑,一剑划过双眼,血丝横飞,虽痛,但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