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才人提出这个要求,是有她自己的考量在里面的,虽然欧阳序生前没能如她所愿地将曲无容娶进门,但是死了也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曲无容是她哥哥欧阳序的妻子,这样沈端朗再想接曲无容进宫,就要思量一下全天下人对他的看法了。
原本她并不是只想让曲无容以未亡人的身份给她哥哥送葬这么简单,她是想让曲无容直接给欧阳序殉葬的,这样就永远地除去了她这个心头之患。
但是后来细想了一下,她又觉得这么做着实有些不妥,依照大梁的律法,殉葬是只有帝王死后才能享受的待遇,如果她执意这么做,那不就是说欧阳序的待遇堪比皇帝吗?这么做一定会激怒沈端朗的!
于是,华才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提出让曲无容以未亡人的身份,给欧阳序送葬,也算是间接告知了大家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过即使是这样,沈端朗还是被她惹怒了,“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妾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虽然摄于他的威严,但想起自己的目的,华才人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婚约,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皇上,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吧?”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沈端朗沉默了片刻,摆摆手,“如果你执意这样的话,朕会让她送你哥哥最后一程,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其他的你就不必再奢望了。”
他这么说就是妥协了,华才人也不是不懂看人脸色的人,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反正只要曲无容出现在她哥哥的葬礼上,就会有人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大不了她到时候让人故意把消息传播出去就是了。
目的达到的华才人也不再多作逗留,朝他盈盈地施了一礼,“多谢皇上成全!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等她离开之后,沈端朗沉吟了片刻,招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带着自己的口谕去了学士府,说是让曲无容到时候记得一定要去参加欧阳序的葬礼。
收到这样的圣谕,曲无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她太了解沈端朗了,为了他的帝位能够稳固,他可以牺牲一切,何况只是让她在欧阳序的葬礼上露个脸呢!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欧阳序手下的那些军士们看看,他这个皇帝对于欧阳序的死还是十分重视的,不但派人大力追剿凶手,还让欧阳序的“未婚妻”送他最后一程,这样他要接管欧阳序手下的军士们,才能更加的理直气壮。
倒是曲孝良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不明白为什么皇上明明说过他们跟欧阳序之间的婚约已经作罢了,却还让曲无容去参加他的葬礼,这不是等着招人非议吗?
曲无容没有告诉他沈端朗的真实用意,只是告诉他不用担心,又让前来传口谕的小太监回去转告沈端朗,说自己一定会去的。
毕竟,从某个方面来说,欧阳序的死也跟她有一定的关系。
欧阳序的葬礼是在五日后举行的,果然如同沈端朗答应华才人的那样,葬礼的规格十分隆重,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去参加了,就连沈端朗也亲自驾临,可谓是给足了这位抚远大将军的面子。
曲无容是在出殡的前一天去抚远将军府进行吊唁的,她本来是想给欧阳序上炷香之后就立刻离开的,结果却没想到沈端朗居然也在,在上过香之后,沈端朗便把她带到了花园里,看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
两个人并排行走在花园里的青石路上,身后几个太监宫女远远地跟着,眼看着走了好一会儿,沈端朗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曲无容忍不住主动开口道:“皇上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沈端朗侧过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跟那个断魂楼的楼主杀破天是什么关系?”
“断魂楼?杀破天?”曲无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陌生的词语,确认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皇上口中所说的这个人。”
“真的?”沈端朗闻言挑起了眉头,似乎并不太相信她的话,“那你说,他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进宫刺杀欧阳将军?”
曲无容停下来看着他,“皇上认为,是我指使那个黑衣人杀了欧阳将军?”
“朕并没有这么说。”沈端朗摇摇头,“朕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儿太过凑巧了,欧阳将军刚带着你进宫跟朕请旨赐婚,就有人闯进来把他给杀了,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虽然他嘴上说着并不是怀疑自己,但他话里话外却都透露出这种含义,曲无容知道如果自己不尽快消除他的怀疑,估计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就要付之东流了。
“臣女并不这么觉得。”曲无容摇摇头,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臣女没有记错的话,那日黑衣人说的是不愿意让欧阳将军威胁到皇上,所以才会出手杀了他,他只是在为皇上尽忠而已,与臣女并没有任何关系。”
听到她的话,沈端朗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没有关系就好。”
他今天之所以会问曲无容这些问题,就是想看看她跟那个断魂楼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他们之间有牵连,那么无论他有多么中意曲无容这个人,也是绝对不会把她接进宫里的!
不过现在看来,曲无容似乎是真的不认识杀破天这个人,在今天之前也并没有听说到断魂楼,这下他就能放心了。
见他终于不再抓住黑衣人的话题不放,曲无容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那个黑衣人不太可能是沈无岸,但她还是不希望他被沈端朗盯上,或许是因为他为自己解除了被欧阳序逼婚的危机的缘故吧。
“其实,”想了想,曲无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欧阳将军死了,皇上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吧?”
沈端朗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天欧阳将军对皇上说的话,就算我只是一个什么不懂的弱女子,听了也会觉得生气。”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曲无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说他身为抚远大将军,掌握着几十万的兵马,可他毕竟还是皇上的臣子,他手下的那些军士们也是效忠于皇上的,他怎么可以拥兵自重,为了儿女私情就不惜威胁皇上呢?”
听到她的话,沈端朗抿嘴沉默了片刻,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身为臣子却不能尽忠,反而以皇上赋予他的权力来威胁皇上,若是以后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效仿欧阳将军,那皇上您的尊严何在?若是这些人里面,再有几个心怀不轨的,那皇上还能像现在这样高枕无忧吗?”
曲无容的每一句话都戳在沈端朗的心窝子上,她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沈端朗的软肋所在,他这么在意他的皇位,自然不可能纵容像欧阳序这样的臣子在身边,这样,欧阳序的死就成为了必须发生的事情,而那个刺杀欧阳序的黑衣人,自然也就成为了为他沈端朗铲除奸佞的功臣。
果不其然,沈端朗在听完她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曲无容又继续说道:“刚才皇上逼问臣女跟那黑衣人的关系,无非是忌惮于黑衣人的武功,又担心臣女会与他勾结加害于皇上。其实这一点儿皇上完全是多虑了,先不说臣女只是一介弱女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算真的有,臣女也要为我曲家近百条人命着想,断不会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情!”
她这番表衷心的言辞,成功地打消了沈端朗心中的最后一点怀疑,他主动拉着曲无容的手,“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曲无容自然不相信他的话,不过从他这话里却能听出,他对自己的态度比刚才和善了不少,应该是不再怀疑她了吧。
不过见沈端朗依旧愁眉不展,想必是还在担心那日的黑衣人,曲无容又接着劝道:“皇上不必太过忧心,虽然那个叫杀破天的黑衣人武功高强,但皇上您贵为天子,手中握有千军万马,还会惧怕一个江湖草莽不成?您真正需要的担心的,其实是……”
她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跪下来请罪:“无容失言了,还请皇上恕罪!”
“起来。”沈端朗伸出手把她扶起来,“把你刚才没说出口的话继续说完。”
曲无容却摇了摇头,不肯再继续说下去,“刚才是无容一时失言,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如果朕命令你说呢?”沈端朗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逼迫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刚才说的一番话很有道理,朕也都听进去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朕就怪罪于你,只管把你心中所想如实地说出来就行了。”
曲无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最终妥协似的叹息了一声,“皇上的命令无容自然不敢反抗,不过希望皇上在听完无容的话之后,不要迁怒于他人才是。”
沈端朗点点头,“说吧。”
“皇上真正需要担心的,其实是你的那些皇子们。”曲无容终是把刚才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完整了,“据无容所知,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相比起还不相干的外人来,他们对于无上权力的渴望也许更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