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抚远将军府回到宫里之后,沈端朗就一直在思考曲无容跟他说的话,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些话大部分都说进了他的心坎儿里。
欧阳序的狂妄与无理,沈端朗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只是忌惮于他手中掌握着的兵权,所以沈端朗才对他一忍再忍,这次他被断魂楼的楼主杀破天一箭射死,沈端朗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倒是成为了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
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作为一个皇帝,轻易就被别人看穿了心思,这让沈端朗感觉很不好,就像是自己最私密、最不想为人知的地方暴露在人前,不过说沈端朗是一个皇帝,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觉得羞耻,进而恼羞成怒。
这种让人一眼就看透的感觉,沈端朗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自从他的原配皇后寇韶华去世之后,他以为这个世上不会再有谁能看透他的心,但是很显然他放心得有点儿太早了。
想起寇韶华,沈端朗的心忍不住轻轻地抽搐起来。
当初设计害死她和他们的孩子,沈端朗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毕竟十年夫妻情深并不全都是虚情假意,可是他实在太害怕了,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女子,今天可以帮助资质平庸的他登上皇位,也许明天就会帮助别人把他赶上这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所以,他很多时候都忍不住担心,生怕万一哪一天寇韶华突然改变了心意,或者是她厌倦了自己,那他岂不是就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随着他做皇帝的日子越长,他的这种担心就越盛,那种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的恐惧感,仿佛深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头里,让他想摆脱都摆脱不了,最后甚至都到了食不能知味、睡不能安寝的程度!
昔日他最大的助力,如今却成为了他最大的障碍,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先下手为强,趁着寇韶华还没有变心的时候,先一步将她除去,也是除去了他心头最为阴暗不安的魔障。
本来以为寇韶华死了之后,他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做他的皇帝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疯狂地思念她,那个会在他遇到难题的时候,只用一句话就轻易为他解开的女子,在失去了之后,他才终于明白自己是有多么的离不开她。
尽管如此,沈端朗依然没有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重选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将寇韶华从自己的生命中除去,相比起她死后那疯狂的思念之情,沈端朗更在意的还是他皇位的稳固!
就这样,沈端朗一边思念着寇韶华,一边又觉得自己当初害死她并没有做错,又爱又恨的情感在他内心交织成了一张绵密的大网,这张网将他的心牢牢固定住,他没有办法挣脱,几乎要把他自己给逼疯!
然后,他开始疯狂地寻找跟寇韶华相似的女子,将她们统统纳入自己的后宫,借以填充自己内心的空虚和寂寞,他甚至不惜抢走了自己儿子的爱妾,令父子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那一日,在学士府第一眼看到曲无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自己想要找的人。曲无容身上有着寇韶华的影子,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比他找到的其他替代品更加让他着迷,所以他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做出决定,他要她!
本来他是打算立刻就把曲无容接进宫里的,可是后来却总是被一些繁琐的政务缠身,他又不愿意委屈了曲无容,于是只能一拖再拖。
后来就发生了欧阳序带着曲无容进宫请他下旨赐婚的事情,当时的他既震惊又愤怒,他之前已经跟曲孝良说明了自己想接曲无容进宫伴驾的事情,所以他相信在欧阳序去学士府提亲的时候,曲孝良已经把自己的旨意转告给他了。
可是欧阳序仗着自己手中握有兵权,不但态度张狂,在沈端朗多次劝说下居然还不知退让,甚至妄图用手中的兵权逼迫他就范,即使后来不是杀破天突然冒出来将他射杀,沈端朗也绝对会治他的罪!
经过那件事之后,沈端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把曲无容接进宫里,以免拖得久了再次发生像欧阳序那样的事情,可是那日在抚远将军府的一番谈话,却让他犹豫了。
他本来以为曲无容只是神似寇韶华而已,本身还是个在三从四德礼教下成长起来的普通女子,毕竟寇韶华作为神秘老人寇博韬的玄孙女,想在这个世上再找出一个像她一样的奇女子,根本就是难于登天!
可是曲无容对他说的那番话,却足以证明了这个女子的聪慧,即使比不上当年的寇韶华,她也不是他需要的那种没有太多的主见,对自己的丈夫只会无条件顺从的女子。
或许是寇韶华给他的那种恐惧感实在是太深刻了,在又遇到一个能看透他内心的女子时,沈端朗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推开,绝对不能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否则十多年前的那种悲剧就会重演!
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沈端朗又下不定决心了,毕竟这十多年来他遭受着思念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一个人,能让他摆脱这种折磨,放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于是对于他来说,曲无容就成为了一个卡在喉间的鱼骨,吞下去会有刺穿肺腑的可能,吐出来却又觉得十分不舍,这样不上不下地悬着在半空中,折磨着他的身与心。
见他一整天对着眼前的奏折又是皱眉又是叹气,在旁边伺候的太监刘公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沈端朗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被拉回了勤政殿中,他将手中的朱笔搁在一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的确是烦得很!”
“皇上不如说出来听听,虽然老奴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说出来之后,也许皇上就不会这么烦了。”刘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太监奉上的热茶,将他面前已经冷掉的换下来。
他说得也有些道理,沈端朗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上次在学士府里见到的那个女子,你还记得吗?”
刘公公想了想,上次他跟着皇上去学士府里观赏那艳绝天下的一品牡丹,在学士府里见到了不少的妙龄女子,不过皇上最中意的好像只有那一个,“可是曲大学士家的那位嫡小姐?”
“没错,就是她。”沈端朗点点头,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本来朕是打算召她进宫伴驾的,可是现在朕有点儿犹豫了。”
刘公公接过茶杯放在御案上,问道:“是因为欧阳将军的事情吗?”
前几日欧阳序带着曲无容进宫请旨逼婚的事情,早就在宫里传开了,他以为沈端朗是那件事才会犹豫,不过沈端朗却摇了摇头,“不全是。”
伺候了他十多年,刘公公光是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也就没有接话,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沈端朗往后靠在龙椅背上,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才接着说道:“前几日去给欧阳序吊唁的时候,朕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回来之后朕就犹豫了。”
听到他的话,刘公公愣了一下,“曲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那倒不是。”沈端朗又摇了摇头,“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那种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感觉,让朕忍不住想起了一个人。”
尽管他没有明说想起了什么人,但刘公公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源于那位已殁的先皇后,能让他如此在意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沈端朗叹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朕才烦得很哪!”
从理智上来说,他应该趁着还没有把曲无容接进宫里,从此离她越远越好,最好让她跟寇韶华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可是从感情上来说,他又眷恋于那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不舍得就这样放手。
“既然皇上心中有所顾虑,那就先把接曲大小姐进宫的事情暂时搁置,等到皇上想通之后再做决定不就是了。”刘公公试探着建议道。
“这个连你都想到了,你以为朕难道没有想过吗?”沈端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怕就怕日子长了会出变故,欧阳序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听了他的话,刘公公这才明白过来,他既害怕接曲无容进宫会重蹈先皇后寇韶华的覆辙,又怕拖得时间长了曲无容会嫁给别人,所以才会如此的烦恼。
“老奴倒是有一个主意。”
沈端朗挑了挑眉头,“说说看。”
见他似乎没有责怪自己多嘴,刘公公这才壮着胆子说出自己的主意:“既然皇上担心的是,在您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曲大小姐会嫁给别人,那倒不如皇上亲自给她指一门亲事。”
“你是叫朕亲自给她指婚?”他的话让沈端朗皱起了眉头,“这样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刘公公见状赶紧继续往下说,“皇上可以亲自挑选一个可靠的人选,然后把曲大小姐指婚给他,只让他们做一对儿有名无实的假夫妻,等到什么时候皇上想通了,再让那人写下一纸休书不就行了?”
沈端朗沉吟了片刻,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朕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可靠的人选去?”
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刘公公不紧不慢地提醒道:“皇上您忘记了,在皇室宗族里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沈端朗不解,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傻子王爷,沈无岸。”
直到刘公公提起,沈端朗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年清缴前朝废太子残余势力的时候,听到手下说他唯一的独子沈无岸被这番变故吓得失了神智,变成了一个痴傻儿,沈端朗也就没让手下再赶尽杀绝,没想到,当初自己的一念之仁,今天倒是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让朕再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