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天薛神医诊脉之后,他终于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说道:“恢复的超乎我的想象。”
叶倾城拱手道谢:“多亏了薛大夫悉心诊治,此恩没齿难忘。”
薛神医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脸色却又严肃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欲言又止。
“先生,可是有何话要说?”
薛神医愣了愣神,说道:“虽然她恢复的很好,但你要知道,她的伤,重在内里,如果你找不到玄门医者相救,她恐怕还是撑不过去……”
叶倾城双目微沉,缓声道:“我知道。虽不知您说的玄门在何处,但是我会尽力去寻,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去寻。”
“她能支撑到你找到的那天吗?”
薛神医忽然的一句话,让叶倾城如遭雷击,是啊,尽管她恢复的很好,可毕竟只是气血通畅,内伤依旧严重,若无法尽快找到玄门医师,她依旧会在某一天猝然离去。
叶倾城无助的苦笑,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她活不了,我又有何颜面活下去?”
薛神医瞪着眼睛冷了他一眼,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谈什么活不下去?”
叶倾城闻言,又想起了药童那含含糊糊的话,连忙屈膝而跪,正色道:“先生,求您指条明路。”
薛神医脸色一板,扭过头去,“别跪我,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先生,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必然也要随她而去,到时可是两条人命啊。医者仁心,您真的愿意眼睁睁看着我二人死去吗?”
薛神医扭头,怒气冲冲,瞪着眼睛骂道:“嘿你这个小子,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逼老夫吗?”
“晚辈不敢。求先生救命!”
薛神医摆了摆衣袖,瞪了叶倾城一眼,转过身去。
叶倾城已无路可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薛神医,薛神医不说话,叶倾城也一直跪着,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半晌后,薛神医一甩衣袖,怒道:“罢了,失约就失约吧,老夫为你指一处地方,能不能求他相救,便看你的本事了。”
叶倾城大喜,连忙叩谢。
“从此处往东一百里有一座云隐山,山上有个道观,那里虽不是什么玄门所在,但道观里有老夫一位旧识,他通晓玄功,医术更胜老夫数倍,只是那人脾气古怪,平生最爱见死不救,你即便找到他,能不能让他出手,也未可知。老夫只能帮你这些,剩下的,全靠你自己了。”
叶倾城再次叩谢:“多谢先生指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行了,赶紧走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叶倾城心头一震,看了一眼昏睡的宁思倾,点了点头,连忙收拾物品,背着宁思倾,在镇子里买了驾马车,赶往云隐山。
北楚帝国东部因地靠大海,所以空气潮湿,密林丛生,叶倾城驾着马车在山路间飞快赶路,天气阴沉沉的,未多久,又下起了小雨。
下着雨山路湿滑,叶倾城也不敢走的太快,这百里路程,竟也足足走了一整天,清晨出发,直到夜幕沉沉,方才看到那云隐山的石碑。
那是一块古老的青石,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堪,若不是临走时薛神医给了云隐二字的字条,叶倾城怕是看到了也认不出来。
这青石被草木覆盖着,经一天小雨的冲刷,格外的干净圆润。
从此处起,一条蜿蜒的石阶盘曲而上,一眼看不到头,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浸了雨水,光可鉴人。
叶倾城下了马车,背起宁思倾,取出油纸伞,一步步往上爬去。
石阶两侧是茂密的竹林,如今的时令,那青竹长的极为茂盛,竹叶蜿蜒在小路上,几乎快要遮蔽这条路。
宁思倾的身体极轻,叶倾城背着她,一步步往上爬去,一路步伐极快,就连叶倾城自己也有些吃惊。
这小路不知有多长,叶倾城背着佳人,不知走了多久,从天色微沉到夜幕深深,雨下的越来越大,潺潺雨声打在竹叶上,夜雨声烦。
随着雨势渐增,青石板路更加湿滑,因为走的急,叶倾城有好几次都脚下失滑,膝盖重重的磕在石板路上,但他并不在乎,无论自己如何,只要身后的女子没事,他便没事。
当一个人有了不愿放手的东西之后,他所有的柔软,都将成为坚盔利甲。
夜色渐深,远处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就是那灯火阑珊之处,让叶倾城鼓起了所有的希望,在叶倾城的世界里,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温暖的东西。
他人生的第一段记忆,便是从光开始,寒冷的冬夜,行人寥寥的街头,孤儿院门口。就是一束极温暖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从此,他有了家。
五岁,他与一群小朋友在黑暗中紧张的等待着,那束耀眼的光撒在影幕上,他第一次看到了那样快意恩仇,精彩纷呈的世界。
就在那天晚上,他一本正经的告诉阿姨,自己想取个名字。
阿姨问他想取什么名字。
年幼懵懂的孩童无所畏惧的说道:叶孤城,我要成为叶孤城。
周围的孩子都在笑他,笑的那么刺耳。
阿姨告诉他:你不必成为任何人。
从此之后,他叫叶倾城。
记忆如默片一般在脑海中翻转,叶倾城嘴角淡淡的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背上昏迷的女子,一步一步向着那光芒走去。
叶倾城从小便怕很多东西,他怕黑,怕疼,更怕死。可阿姨教过他,怕,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只有克服心里的恐惧,才能成为最后的英雄。这句话,他一直记着。
他怕黑。但背着宁思倾,他便感觉背着整个世界,世间一切他都不在乎。
夜色深沉,当他终于走到那座道观门口的时候,那昏黄的灯光,刚好熄灭。道观的木门紧紧闭着,门上的铁环已经锈迹斑斑。
叶倾城疲惫不堪,额头的汗水和雨水混合着,不停往下滴。那油纸伞遮着宁思倾,雨水便全落在了他的头上,现在他的样子,就仿佛那天从枫吟河中爬出来一般。
叶倾城伸出疲惫的右手,扣动铁环。
“砰砰砰……”
叩门声在夜雨中缓缓回荡。
叶倾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依稀记得,昨夜在大雨中,自己叩了整整一夜的门。
下过雨的清晨格外湿冷,叶倾城被冻了醒来,方才发觉自己跪在门槛上,一只手牢牢抓着铁环,另一只手依旧撑着纸伞,他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会睡着,连忙回身去看背上的宁思倾。
见她依旧睡得安稳,头发衣服并无雨迹,这才放心了下来。
叶倾城缓缓站了起来,双腿有些麻木,一起身,膝盖仿佛刀扎一般刺痛。
他忍痛站起,天色已渐亮,他有些恼怒,整整一夜,敲门敲到睡着,这道观里的人,都是聋子吗?
他定了定神,打算再次敲门,然而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扣动铁环,门却被打开。
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三十岁左右,手持笤帚打开了门,叶倾城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道:“道长,道长救救她。”
那青衫道士看了叶倾城背着的女子一眼,摇了摇头,不说话,拿着笤帚出了门。
叶倾城知道,薛神医说的那人绝不会是方才洒扫庭院的人,叶倾城背着宁思倾,走进了道观,这道观极简陋,只有一座道殿,三四间客房。
说是道观,不过就是个简陋的道院,院子里种着一颗苍天松树,树下一个简陋的凉亭,除此之外,道观中再无任何出色之景。
叶倾城背着宁思倾,将她放在凉亭的长椅上,然后进了道殿去寻,殿中香火寥寥,空无一人。
离开道殿,叶倾城又往那些客房寻去,一一寻毕,只找到一七八岁的道童。
叶倾城无奈,只得询问那道童:“请问小师傅,这道观可是云隐观?”
道童上下打量着叶倾城,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这里是云隐山,此处,自然便是云隐观。”
“那请问小师傅,您师傅在吗?”
“师傅采药去了。”
“可是方才出门那位?”
“不是。那是师兄。”
“那你师傅何时回来?”
小道童有些不耐烦,嘟着嘴问道:“你找我师傅什么事啊?”
叶倾城拱了拱手,沉声道:“求医。”
小道童摸了摸肉嘟嘟的下巴,说道:“师傅从不治病的,你回去吧。”
叶倾城摇了摇头,神色坚定,“救不好她,我不会离开的。”
“那你就等着吧。师傅昨天出的门,今天应该快回来了。”
小道童拿着抹布去道殿打扫,叶倾城只能在凉亭下,坐在宁思倾身旁等待着,又喂了她一粒药,薛神医给的那瓶药,已经用掉了一大半,这次在云隐观,一定要治好她。
叶倾城望着她苍白的神色,心头伤感,不由得叹了口气。
等了很久,终于,道观门口走进来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穿着一件素净的青衫,头发扎起,脸上皱纹密布,胡须如杂草一般,光看模样,毫无仙风道骨之感。倒像个落魄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