禤逸对她失忆一事倒是乐见其成,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周身凛着无形的压迫力,在他的面前独孤慕语只觉得无处可逃。
对禤逸她是出自本能的厌恶和惧怕,本能驱使着她逃离这个人。她猛然掀开被子往外逃去。
她这样仓促又显无措的行为,在禤逸眼中只是羽翼全无的幼鸟。她一只脚才踏出屋门,就被禤逸拎了回来。
细嫩的手被他拽得生疼,禤逸以怜惜的口吻说道:“都是要做娘的人,日后行事可不许这么莽撞了。”
说着他便双手并用扶住了她的肩,雪白的手腕上露出了通红的手印。她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只觉得丢了什么,心下生疼不已。
“我这里是不是戴了什么?”她仰起头看着禤逸问道。
她这突然的一问显然出乎了禤逸意料之外,他以平静无波的声音答道:“是,因你成日昏着,我便取下来放好了。”
罢了他一只手抚着手腕看向舞莲道:“她手上的那只玉镯放在了何处?”
神游太虚的舞莲这才晃过了神,从妆台的屉子里取出了一个带着精致锁扣的小盒子。“那日换下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独孤慕语打开那盒子里头果然有一只羊脂玉镯,其余便是几支簪花之类的小物件。禤逸拿起那镯子道:“来,我给你戴上。”
独孤慕语把那只手背回了身后,神情冷漠地从禤逸手中拿回了那只镯子道:“不必了!”
如今那镯子已经戴在了手上,她心中依旧有一处空落落地,双手无措地寻着什么问道:“姑娘,我身上只这些了吗?”
舞莲凑上去了看了一眼那盒子,却心虚得很。禤逸适时地清咳了一声,舞莲会意答道:“一应物什都在此了!”
那日她给独孤慕语换下身上物什,第一时间便给了禤逸过目,他明目张胆地在里头取走了一支木簪便罢了,还去取下了人家姑娘手上的同心结。她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那东西弥足珍贵,才没有取下。
禤逸这厮倒好,自己做了窃贼还要拉她圆谎。舞莲不禁在心中腹诽了禤逸几番,这小东西都是上哪学的扯谎本事。
独孤慕语点点头道:“还未请教姑娘姑娘芳名,又是我的什么人?我既叫独孤慕语,那我是何许人也,家中可有何人?”
她的手抚上隆起的小腹又问道:“这孩子?”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问题舞莲一时不知要从何答起,确切地说,她还未编好说辞。
禤逸上前答道:“她叫舞莲,是救治你的医者,此番全是仰仗了她才能保得你母子俱全。”说着他又要动手动脚的,在独孤慕语看来是这样的。
实则他只是想扶她坐下,见她毫不领情禤逸只好说道:“如今你刚刚醒来,还是要歇着,那些事日后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便是了。”
折腾了这许久费神得很,独孤慕语确实是累了,这才半信半疑地躺回了榻上。
舞莲见着禤逸在塌前守着便自觉地走出去,独孤慕语急忙唤着了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直直直看着她道:“你别走!”
声音软糯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舞莲的心头一下就软了,眼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既然慕语想你留下那你便留下吧,我还有些事先去忙。”禤逸说着便站起身,二人擦肩而过之时禤逸低声道:“老祖宗,你知道什么不能说。”
我知道?她知道什么?他这小东西一会一个模样,她能知道什么?他这么说舞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踩了禤逸一脚,小嘴撅得老高,俨然一副受欺负的小孩模样。
禤逸吃痛地跳了起来,注意到榻上打量的神情时禤逸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老祖宗,慕语就劳烦您了。”
舞莲的脚下突然爬出了一条蛇,看到那蛇爬到了禤逸的身上,禤逸手忙脚乱地甩开了那条蛇。舞莲瞧着心头的闷气才消了大半,嘴上叫着老祖宗,禤逸这小东西就差没有把她当奴才使唤了。
舞莲一时兴起蹦蹦跳跳地爬到了塌前坐下,对上了独孤慕语慕语打量的眼光之时,她回一个明媚的笑。
独孤慕语疑惑道:“老祖宗?”
“嗯!”舞莲点点头道:“没错,我是禤逸那小子的老祖宗,他爹是我的师父。”
如此说来他们是平辈,那如何说是老祖宗。且她看着舞莲这姑娘心性不定,神情莫测的。舞莲突然看向她嘴角上扬着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你要是叫我老祖宗我也是受得起的。”
“愿闻其详!”
“你觉得我模样看着是多大年岁?”
独孤慕语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舞莲,而后答道:“十五六岁,姑娘正值妙龄。”
舞莲连连点头,似乎十分满意她的答案。这时站起身又换了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双手背到了身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小姑娘真有眼光,老太婆我今年约莫是七十又余二岁,确是妙龄啊!”
独孤慕语显然是被她惊到了,长睫扑扇了几下后答道:“如此看来姑娘保养十分得宜。”
“你不意外?”舞莲见她这么震惊倒有些意外。
她摇摇头道:“姑娘是行医之人,通宵药理,容颜常驻也是有的。”
舞莲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有趣,有趣,你一点没变,还是和当初一般有趣。”
“这么说姑娘与我是旧识?”
“那是自然,这说起其中因缘可深着呢!还通过魏。”舞莲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捂住了嘴,神色有些许慌张。
“还是什么?”舞莲似乎就要说出了什么事,那答案兴许就是她想要的,独孤慕语迫不及待地问道。
舞莲看一眼漆黑的窗外说:“没什么,你歇下吧!我也乏了,我也去歇下了。”罢了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疲乏至极的模样。
她看向舞莲道:“姑娘,那何时与我说说我这病?”
舞莲思了片刻后答道:“你算不得病,这失忆症多数是心病。也就是说这是你自己要忘记的,所以你还是好好歇着才是要紧,明日醒来说不定就又记起来了。”
她为什么不想要记起来?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舞莲走了出去,独孤慕语有心留下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时舞莲绕了回来,趴在门边露出半边小脸俏皮地说道:“我就在隔壁那间房,有什么随时来找我。”
“不过要敲门,否则你不定会看到什么吓人的玩意儿。”舞莲说着这句话之时笑得像鬼魅一般,独孤慕语愣是瞧着打了个寒噤。
空旷的屋子安静了下来,她这才有心思去打量所处之地。一间简陋的竹屋,不大不小,却五脏俱全。
一片空白的记忆,被未知笼罩着的感觉,让她心慌不已。仿佛置身在云巅之中,周身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景象,她若是踩不住下一刻似乎就会坠了下去。
手中的玉镯沉甸甸地坠在手上,她抚上温润的镯子,这是她唯一感到亲切的东西,唯一能安抚她的东西。
眼皮渐渐地沉了下来,圆滚滚的肚皮里突然有东西动了一下,将她吓得坐了起来。明晃晃地烛火跳跃着,她的手不安地拽住被角。
就在这时小腹里头有东西踢了她一下,吓得她身子颤了一下。她这才循着那处隐隐动着的地方抚去,她意识里头的小生命是真实存在的。
但她的心头确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不是难过也不是欢喜。她拧着眉头低喃道:“你能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吗?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说着眼底涌起酸涩的感觉,滚烫的水珠滑入颈内,瞬间冰冷无比。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他回答不了她。
她轻轻抚着肚子,扯起嘴角低语着:“也是,我问你做什么呢!”
肚子里的小人不再有动作,她躺下来盖上锦被对着他道:“睡吧!”
澄黄的烛火依旧不知疲倦地舞动着,燃烧着。榻上的女子已沉沉睡去,只是紧拧着的眉头证明了她睡得不大安稳。
她陷入了一处地方,她不认识的地方,那起初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到。正当她竭力想要走出这个困境之时从黑暗深处走来了一个人,她手中持着火把。
借着火光她看清了来人,那人一袭红衣,却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她惊讶地张开嘴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双冷若冰霜的眼却定定地看着她。她手中的火光突然灭了,她拔腿便追了上去。
渐渐地她眼前的光越来越亮,她的眼前是黑压压的人,两处人对峙着。震天的鼓声似乎快要撕破天际,风扬起了漫天黄沙。一把箭从黄沙中穿过,刺穿了马背上身着金甲的人。
风愈发地大,黄沙漫天飞扬,就在这时他坠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仿佛被撕裂了。
“不要!”她拼了命地嘶吼着,奋力向前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到头。她越是想要去看清眼前的景象,飞扬的黄沙就越多。
最终她只看到了漫天的黄沙,隐在黄沙里却有一处腥红的景象。无助,绝望,悲怆等一系列情绪上涌着,它们似乎生出了三头六臂,紧紧地攀附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