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老街,街外车水马龙,灯火通明;阿毛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对司机说:“去瑞铭小区”,便闭上了眼睛;此刻阿毛思绪万千,儿时的画面一幕幕的从脑子里闪过。
十七年前的九五年,阿毛的印象尤为深刻。
这是一座不算太小的赣北县城,名曰湓城县,北襟长江,与湖北省隔江相望。
时值九五年九月,一大早老街便已经热闹起来;今天是阿毛四年级开学日,阿毛嘴上咬着包子,手上正胡乱的系着红领巾,冲出家门跑到对面一户人家门前胡乱拍门,啃了口肉包子大喊:“展阳~~~走啦!!快点下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和阿毛身高年龄相仿,皮肤白皙的男孩拖着书包极不情愿的走了出来,白了阿毛一眼:“我说阿毛,开学你很兴奋?”说着看了看自家大门:“你下次嘴巴里吃东西的时能不能别大喊大叫,你看喷我家大门上全是白菜肉沫!”,说罢两人肩并肩的朝老街外走去。
阿毛分了一个肉包子给展阳:“怎么了展阳,你爸抽你了?怎么一脸不高兴?”,展阳接过肉包子啃了一口:“切,我大伯最近回来了,我爸敢抽我?那还不被我大伯追着打。”神情很是得意。
阿毛知道展阳这个大伯,最是疼展阳,常年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给展阳带回许多好东西,最让阿毛震撼的是他俩读三年级的时候,凌大伯竟然带回一台当时相当牛逼的小霸王红白游戏机,当时震撼整个老街的少年圈,就连西街扛把子程家小胖都带着小伙伴们整天在展阳家门口溜达,只为能溜进去看一眼。
每次展阳都对着门外喊:“东街的进来等,阿毛不玩了就来排队玩,西街的不行!”
自此,阿毛和展阳成了西街少年圈嫉妒恨的对象,每次西街程小胖带队欺负阿毛以及东街小伙伴时,出头的基本都是展阳,展阳虽然和阿毛一样身形单薄,且面相生的白皙清秀,但出手干脆直接,每次都把程小胖揍的嗷嗷乱叫。
以至于以后每当程小胖对东街小伙伴意欲不轨时,只要喊句:“我告诉凌展阳去!”,小胖顿时收队没二话,大有谈展阳色变之态。
“那既然你爸不敢抽你,干嘛还一脸的不高兴?”阿毛用袖子擦了擦满是油的嘴。展阳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校门,满脸悲壮。
“暑假作业没写!班主任肯定抽我!”
阿毛无语……
那个年代老师的风格是彪悍的,放学后,展阳半边脸通红,回家路上一言不发。
太阳落山后,各家吃过晚饭,阿毛的父母提了几桶水向家门口的地面泼去,待地上的热气散开后,隔壁的或对面的街坊领居便搬出了凳子,有的还搬出小竹床,众人便在街上纳凉闲聊,这次正好展阳的大伯回了家,自然话题更多。
展阳被关在房间里补写暑假作业,而阿毛则坐在家门口啃着西瓜听着父母和凌家的大人闲聊。
这凌家有兄弟二人,哥哥便是展阳的大伯,却比展阳的父亲要大十多岁;凌家与阿毛家住正对面,兄弟二人的房子紧挨着,展阳的父母都是国营企业单位的职工,在当时来讲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
而凌大伯却一直没有固定工作,长年在外,时间短时两三个月回趟家,长则半年才回一趟,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单身汉,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对他这唯一的亲侄子那是百般疼爱。
阿毛啃了几块西瓜,撑的肚子圆鼓鼓的,靠在竹椅上一动不动,忽然听见自己父亲说道:“怎么,凌大哥又要出远门?这次回来还没几天,这眼看要过中秋了。”
“哎没得办法,这不是又接了一个活儿嘛,人家那边也是紧急情况,明天就得动身。”凌大伯点了根烟笑着:“趁身体还行,得多赚点钱给阳阳娶媳妇用,哈哈哈…”
四周街坊听见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展阳的母亲却无奈的摇头:“这都大哥你给惯的,你看看,全班就他一个人暑假作业敢不写,他爸还不敢揍他…”
“哈哈哈……”四周街坊又是一阵笑,而展阳父亲脸上明显全是黑线。
凌大伯出门后没几天便到了中秋节,学校也放了假,这天大早阿毛就出门准备去找展阳,刚出门便见展阳父亲从屋里推出二八杠自行车,捏了捏车胎,回屋拿出气筒来打气。
展阳见阿毛出来了便招了招手:“阿毛,我们今天去我外公家过节呢,等我回来一起玩魂斗罗!”
“噢…好吧。”阿毛显得有些失落。
这时凌叔车胎气打好了,过来笑呵呵的摸了摸阿毛的头:“小毛啊,今天过节可别惹你爸妈生气,要乖点,等晚上我们回来一起看月亮吃月饼好不好?”说罢便把展阳抱上了自行车前杠坐着,展阳母亲坐在后面,凌叔就这样前后各搭一个,骑着二八杠自行车出了老街。
这天虽是过节,阿毛却闷闷不乐,不时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到傍晚时,阿毛也没等着展阳回来。
天黑后,各家都捧出月饼、各种瓜果点心,各家老小都搬出竹椅条凳之类,街坊邻居凑在一起边吃边聊,节日气氛骤然攀升;阿毛兴致不高,低头啃着西瓜。
阿毛母亲摸了摸阿毛的头:“可能阳阳外公留他们住一夜呢,你们两天天腻在一起还不够,来高兴点…”话没说完,突然一声喊叫从街口传来。
“了不得,了不得啦!!!!”
众街坊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一个人影从街口向众人跑来。
“这不是孙家的孩子孙亮么?今晚听说是在医院里值夜班的呀,这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众人议论纷纷。
阿毛父亲起身迎了过去,扶住了气喘吁吁的孙亮:“小亮,怎么了这是?有事慢慢说,来先坐下。”
孙亮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摆了摆手:“张、张大哥,出事了!!凌、凌家出事了!!”
众人一听马上围了上来,阿毛父亲抓住了孙亮的肩膀,望了眼凌家的大门,声音明显抬高:“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凌家两口子没了!!就剩阳阳了!!”
“什么!!??”众街坊一下子炸开了锅。
孙亮继续说道:“大家快去医院帮帮忙吧,就阳阳一个人在那里呢!凌二哥和嫂子刚被送到太平间,法医正在检验,凌大伯和阳阳外公那边的人这一时还没联系上呢!”
张叔听完立马转身回家推出了自行车,邻近街坊家的男人也纷纷回家推出了自行车,张叔跨上自行车,回头说道:“去几个女的吧,好照顾阳阳。”说罢便率先骑出了街口,随后几辆自行车也跟了上去,直奔县人民医院。
阿毛虽然年纪尚小,但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心里尤其担心从出生落地就一起长大的展阳,便拉着妈妈的衣角哀求:“走呀妈妈,我们赶快去医院呀!”
阿毛母亲此时手捂着嘴,仍处于震惊的状态,被阿毛这一拉才回过神来,放下手来疼爱的摸了摸阿毛的头:“妈妈知道你着急,可今天晚上就让爸爸他们先去吧,回屋吧。”
这一夜,阿毛辗转反侧,几次下床透过窗户望着展阳家的大门,凌晨两点好不容易才睡着,临睡前脑子里还回荡着展阳对他说的话。
“等我回来一起玩魂斗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