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怆然,默默无语。
“你……也在这里住过吧?”
轻轻问一句,只是她的大胆猜想。他也说过,自己父母亡故尚早,孤苦伶仃的一个孩童能去哪里?只能混在贫民窟里过日子。
连城眼帘微动,没有反对,反而笑着回答:“是的。”
顾清的眼神投射过来,带着轻轻浅浅的怜惜和心疼,他如此一个孤傲自负的人,不曾想有那样一段无法诉说的往事经历。
人都是被逼着变强大的,没有人知道他起兵造反那一刻想的是什么,自己受过的苦,亦或是无辜身亡的父母。
受不了顾清那种眼神,连城只得四处胡乱张望着。
前面一个小男孩突然摔倒了,连城疾步跑上前去将他扶起,还他拍去腿上的泥土,带着关切的声音问道:“摔到哪里了?疼么?”
此时的他俨然换了一个人,亲切的就像邻家大哥哥。
立马有妇女跑过来,一把抱起孩子,说了些感谢的话。孩童的脸颊蹭在地上,蹭破了皮。连城随口道:“小孩受伤了,带他去拿点药吧。”
那妇人瞧连城一副贵人打扮的模样,又联想到自身,不禁怅然道:“我们都是穷苦黎民,温饱都成问题,哪还有钱给孩子拿药?小小伤疤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连城立马反悔刚说出口的话。
顾清笑着从发髻里取出一根簪子,交到那妇人手中,道:“大娘你把簪子拿去当掉,换些银两,给小孩拿药。脸蛋是重要的,可千万别留了疤痕。”
“这……”妇人只觉的手中簪子有千斤般重,她犹豫半天说:“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簪子那么贵重,我们……还不起的。”
顾清看了眼天边的烈烈炎日,指着头顶说:“天气闷热得很,大娘可否让我们去你家避一避暑?这根簪子,权当做招待费如何?”
“这……不好吧?”妇人还是踌躇。
连城也附和着揉了揉脑袋:“我怎么觉得脑袋晕晕的?”
“不会是中暑了吧?”顾清故意大叫。
妇人一听,赶紧吆喝着他们往自己家里去,在顾清再三劝说下,她才肯收下簪子。
簪子是白玉所制,拿到当铺去应该能换几两银子吧,至少最近几日的温饱能够解决。
他们来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大门摇摇晃晃的,仿佛一碰就要倒下来,环顾一圈后,家徒四壁。屋内很暗,只有一扇窗子投射进来光芒。
妇人倒了两杯水,说是杯还不如说是碗,也对,她们这些穷人没那么多讲究。
“大娘,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丈夫呢?”顾清问。
“他呀,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在城里给别人抬轿子,好几天才能回来一次。”
小孩跑到床上去玩弄着弹弓,家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仅有的两个凳子都给了顾清他们坐。
如此落败的环境,顾清暗自叹息,见连城同样沉闷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清脑子灵光一现,涌现出一个想法,意有所指问了那妇人一个问题:“大娘,你对当今皇上有什么看法吗?”
皇上二字一说出口,妇人脸色微变,“皇上是天之骄子,哪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随意评论的?”
顾清笑笑:“大娘你放心,这个问题既然是我问的,你只需回答便是。一呢,我们没有歹意,就是想纯粹了解一下。二嘛……我其实我们是从宫里来的人,是……皇上让我们来暗中查访的,探查民情。”
她注意到了身侧如炬的目光,虽然有点坐立难安,但丝毫不影响她心里打好的算盘。
妇人半信半疑:“你们真是宫里来的人?”
“是的,如假包换。大娘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跟我们去宫里走一趟,咱们到皇上面前却确认身份可好?”顾清顽皮道。
妇人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信你们便是。”她一辈子只呆在小小的贫民窟里,连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都未曾去过,哪儿有胆量去皇宫?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大娘,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哦你是说我们对皇上有哪些看法是吧?嗯我想想,上头每月会给我们贫民窟下放一些碎银子,虽然不多,能勉强过上几天好日子。哎,你说咱们这皇上当年是造反抢夺了皇权,可他有能耐啊,把咱们国家上下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就拿身边的事来说,新皇即位后,在京城里增加了守卫,风貌好了许多,混混小偷都大有减少。”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顾清得意看向连城,见他嘴角好似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估计在傻乐着呢。
她故作焦虑道:“唉,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时常跟在皇上身边,他每每说起天下苍生无不是带着愤慨懊恼之意,只恨自己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不能让自己每一个子民安居乐业,常年无忧。”
“这……皇上怎么会那样想?我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太多,已经很知足了。听说皇上年纪还很年轻,你告诉他,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治国安民不急于一时。”
与妇人谈话察觉到字里行间没有乡野村妇的那种庸俗无知,反而有一股文人的书香气。
顾清问她,才得知是幼时在学堂上了一年的学,后来嫁了人,也就一门心思放在夫家,不闻其它。
等到黄昏之时,顾清和连城才与妇人作别,搭了隔壁老刘的顺风牛车,慢悠悠驶到宫门外。
走在长长的官道上,顾清高兴的边走边跳,还哼了小曲儿,她得意洋洋问连城:“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平时呀,不要只一头扎进奏折里了解民情,做好的方法就是走访。你看今天,大娘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吧?开心不?”
知道她是故意问自己,连城睨了她一眼,装作满不在乎:“其实朕早就知道,因为朕的能力无人能及。”
顾清忍不住白眼,真的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官道即将走完,顾清突然回过头看着沉沉关上的宫门呀了一声。
“怎么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顾府了吧?你怎么每把我送回去?”她大叫,都怪今日跟他一起吃吃跑跑,这事已经被忘在后脑勺。完了完了,宫门已经关上,她要是想出去又得等明天。
“我们是一同做的牛车,你自己没留意不说,怎么还赖上我了?”黑锅连城可不背,他双手放在后脑勺交叉着,云淡风轻道:“大不了就在宫里住下,又不会少你吃少你喝的。”
自顾走着,看见路上一个焦急等待的人影,快步跑上前来,走近一看是赵公公,他指着前面一个岔子口说:“皇上哟,你可总算回来了,苏贵嫔从中午就在乾坤殿外候着说有事找你,一听你出宫,非要到宫门外去等。老奴几经劝说,她才同意待在前面岔子口的休息亭里等。”
一回宫就不得清闲,连城脸上的不耐烦之意丝毫不掩饰,大步朝前走,顺道问:“苏贵嫔?就是那日掉胎的那个?”
“是是是,皇上,这次听苏贵嫔又来喊冤,说是宁贵嫔给了她下马威,她咽不下那口气,想找你讨公道。”
宁贵嫔不正是顾宁?顾清伸长耳朵,她在宫里来那么久还没有见过二姐,却又闻苏贵嫔告她的状,好奇之余更有不满。苏贵嫔本就爱恃宠而骄,此次掉胎肯定打击很大,变着法子想要整蛊二姐,不行,她得帮着自家人。
“苏贵嫔她来喊什么冤?”她问。
连城突然停下脚步,啧,差点把她这个人忘了。
“其实就是一点小事……”赵公公打算告诉她,被连城呵住:“你关心什么?给我回去。”
“告我二姐的状,怎么不关我的事?而且,宫门都已经关了,我还怎么回去?”
“我是让你回凤凰宫。”故意恶狠狠甩出一句话,连城有些微怔,是啊,那儿被叫做凤凰宫,预示着里面的人注定不平凡。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传闻的那首,算命婆子所做的事。
“我不应该待在那里,我不回去。”她固执的如同一只小狮子。
连城想想也是,有些失落,她的确不应该待在那里。
“那你去御书房等我?”他问,在征求她的意见。
顾清不依,去御书房?她只是一介民女,况且还是待嫁的民女,若是被别人发现,成什么体统?
“既然不愿意,还是回凤凰宫吧。”轻飘飘一句洒过,连城转身就要离去。
“你信不信我今夜翻墙出宫?”顾清威胁他,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连城觉得搞笑,宫里的高墙恐怕要三个她连在一起才能够到顶,还要翻墙出宫?不如把她扔出去好了?
“你先回去,朕等会来找你。”看在她白日里让自己听了那么多好话的份上,勉勉强强可以不跟她计较。
嗯?
这样一来,顾清更是不肯依。
她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只因一道圣旨下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招她进宫,如今更是撇不清干系,她倒无所谓,把身外之物看的很淡,可说出去不好听呀。尤其居于宫里,若二姐得知后,难免会让她多想。
“皇上,请您告诉民女,将民女关在宫里究竟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