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子这记性啊,真是不怎么样,活该在司膳房怎么都混不上去,不过就是带路而已,结果东绕西绕的,将近一刻钟才把人给送到毓德宫门口,差一点就把人带到冷宫去了;
吕嫦云进去时,里边已经有若干个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等着了,跪着的都矮人一等,只能看见个侧脸,仿佛都是十五十六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清早随手指派过来的人,规矩都不一定学足了,瞧着一个能领头能管事儿的都没有,都生的一张张炮灰脸。
她的位分吧,说实话也不算很低(但跟姐姐当初做贵妃时是没法比的),像刘采女以前混的再不好,也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的伺候着,她低头稍稍看了一眼,毓德宫空空荡荡,显得人越发的稀少,约莫只有五六个人左右,个个都是豆芽菜一样的身板儿,有一个小宫女跪的比较靠后面,那脸看着更小,婴儿肥都没褪回去。
小橘子因为挺喜欢她,觉得新来的吕美人又漂亮人又好说话,于是故意多留了片刻没走,还很殷勤地帮着吕嫦云数着人头,说这毓德宫里以后就给您住下啦,还有伺候的人,加上现在扶着您的一共是八个,若是嫌不够的话还可以趁着去瑀夫人那儿请安的时候说一下,虽然瑀夫人看着面冷,但是人还算是比较公正的,只要要求别提的太过分就行。
吕嫦云别的都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听小橘子说到来的瑀夫人,才流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转过头,轻轻淡淡地问他瑀夫人是谁。
小橘子说瑀夫人啊,那可是宫里的一个传奇了,出身不好,容貌倒是可以算前三吧,但人家硬是那么多年都屹立不倒,膝下一儿一女,养的又结实又讨人喜欢,皇帝还把后宫的大权交到她手里,这也不光是单靠着容貌可以做到的,换言之,公孙嘉奥真的是很看重她,就算她出身的原因当不了皇后,但也等同于皇后,就漏了正式的册封而已。
吕嫦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好像很随意地感叹了一句,说这位瑀夫人可真是叫人羡慕啊,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三夫人之一,也不知你们那个皇帝还不会让第二个女人得到这待遇了。
小橘子挠了挠头,说那也不一定,现在敏妃和金贵嫔的风头也很劲,一个怀了孕一个家世摆在那儿,皇帝也挺眷顾的,这一阵瑀夫人两三次,下一回就是金贵嫔两三次,哪里都没有亏待过。
不过他倒是额外提了一句,说敏妃看着不好惹,却是个直性子,人是很好伺候的;
但有些宫人若是运气不好,被分到金贵嫔的宫里,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金贵嫔,那是真的蛮横,也是真的,很不讲道理的一个主儿。
能不惹到她,还是别惹到她吧。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八卦了,其实这些话也是小橘子从别处听来的,真实性不算太高,得看听的人怎么理解。小橘子的心思很简单,他就看着吕美人睁着一双水雾似的眼睛,柔柔地看向自己,像是认真地听着,又像是魂都飘了出去,气质是的安宁的,再毛躁再话多的人见了,就会变得特别特别地想讨好她,就为了她的眼神能多留一会儿;
小橘子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不靠谱,但一对上吕美人那双眼睛,他仿佛就充满了自信,好像自己说的话有多有用,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有多不掺水一样,说白了就是为了能跟吕美人多呆一会儿,能让她多看自己一两眼,一两眼也挺好的。
小道消息不多,一说就没了,最后小橘子还总结了一下,说这宫里的风向啊,总不会朝着一个地儿吹的,妃嫔娘娘们也不可能都是从前的那一批,日子久了,什么都是会变的。
吕嫦云听着,那眼睛又往别处看去了,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美人的侧脸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吕嫦云有着相当完美的下颚、相当完美的颈线,哪怕她就低个头,那低头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小橘子偷偷地咽了口口水,想如果现在皇帝能看见吕美人这漫不经心,又格外娉婷的侧影,是不是就会后悔把人给安到这么个破宫殿里了。
小橘子很想再多呆一会儿,就看着吕美人的侧脸,好像回去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只可惜时间不等人,敏妃怀了身孕,见天要吃酸的,昨天刚送去了奶靼子,今天又说要吃梅子冻,小橘子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刚进宫的新人就只有被打压的份,做好事没人夸,坏事一坏就要推到他头上,没事就要挨掌事公公一顿骂,小橘子现在最讨厌听的就是冷啊冻啊这些词,这样会让他觉得,天冷也就算了,没想到心比天还冷,到时候往司膳房后门一站,真是连洗菜都洗不下去了。
这么想着,毓德宫也不能呆的太久,小橘子躬着身退了几步,说了声奴才回去了,还没退几步就听见吕美人又开了嗓子,声音不像银铃,但是比银铃好听,她是真的对谁都很疏离,也很和气,还特意转过来欠了欠身,说了声公公慢走。
小橘子当即心情大好,真的就很愉悦地走了。
不走来不及了,回去还要洗菜呢。
小橘子走了,耳边少了个声音,吕嫦云立马就感觉世界清静了一点,她不是第一回进宫了,哪怕性质不同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便没有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很干脆地挥了挥手,叫跪着的人都起来,也没有什么心情一个个看过去,认个脸熟什么的,她刚才走的路有点多,现在有点腿酸,需要坐一会子。
毓德宫正殿,由于常年无人,只有穿堂风和西北风比较富余,此外好看的不好看的摆件又少的可怜,以至于她一进去,竟然觉得这殿里也太大了一点,别说是住一个美人,再往里塞三四个,连带着奴才们一起,也一定能住的下。
扶着她的那个宫女算是这八个人里年纪比较大一些的,长得不是路人脸,眉毛细细的,人也比较瘦,五官算是长开了,很清秀,但看着也最多十七八的样子;
这宫女这时候就很小心地在一旁提醒她,说要不要再往里边走一走,里头好歹有软塌,可以让主子靠着躺一会儿,外头她会让其他人去跟着收拾收拾,收拾完了估计也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们这群奴才跟着主子,这就算在这里住下了。
吕嫦云想了想,说好,便进去歇下了,等到那个叫清滟的宫女走出去,周围什么人都没了的时候,才从袖子里把今早香桃子趁着出去浣衣的功夫,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给拿出来仔细看了。
纸条写的很潦草,又长时间地塞在桃花珠钗的芯子里,所以有点发黄发皱了,上头的字迹被故意写的歪曲,还用了断尾断头的暗句,专门用来混淆视听的,不过再怎么掩饰,字里行间的,也不难看出是姐姐的口气。
吕嫦云一目十行的看了看,大致明白姐姐目前在冷宫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反倒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一定要记着扶持自己人,身边的人虽然要防,但用起来也是就近的顺手,香桃子聪明,家中又有亲人健在,依旧可以拿捏,要她之后见机行事,她期待着姐妹俩相见的那一日。
看完纸条,吕嫦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张小纸撕了,又看内殿正燃着桃木盆,便走了过去,一扬手,纸头顿时烧的干干净净。
桃木盆小小一个,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渺小,盆里头放了点艾草和柳枝,熏出来有股淡淡的烟熏味,好在不怎么呛人;刚才小橘子也说了,这是骧国的老规矩,新人进宫要去晦气,寓意着跟过去斩断了一切,进了宫就要好好地服侍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好当一个宫妃就行了。
吕嫦云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不呛人也受不了,搞这些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她见了就只有恶心。
内殿呆不住,她于是便出去看那些新来的宫人们都在干什么,姐姐说的倒是跟邓夫子说的不一样,不是要她韬光养晦,而是叫她静待时机,还叫她不要忘了扶持自己人,刚进宫的时候,所有的女人一定会暂且观望一阵,等看清她的分量和能耐后,才会逐渐露出原形,给她玩阴的玩暗的。
宫里跟人谈真心,那是做梦;
跟女人谈友情,那还不如相信宫里有真心呢。
这分明是从前姐姐常常说的话,吕嫦云站在檐下,看着清滟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宫人们搬东西打扫屋子,像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一样。
她想,姐姐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有问题想到的不是退缩,而是迎难而上,到现在了,这刚强太过的性子还是没改过来。
也有可能,姐姐压根就不想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