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天,总是蔚蓝的颜色,朵朵白云挂在上面,入目蓝白相间,色彩绚丽,非常的惬意。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如一个曼妙的女郎体贴的帮你揉着全身的经脉,力道柔和,那股酥麻劲儿,可以渗透到人的骨子里,格外的令人舒服。
四月春光,聂尘就这四仰八叉的仰面躺在滨江路一张长椅上,晒着太阳,头枕着一侧的扶手,腿很不雅观的伸着,搭在另一头的扶手上,把整张长椅都纳入自己的屁股底下,毫无公德心,一点不顾及过往买菜大妈们嫌弃的眼神和低低嘀咕的碎语。
他戴着一副蛤蟆墨镜,在黑色镜片的掩饰下,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很有神。他的身材很精干,一米七八的个头不高不低,头发凌乱,休闲裤体恤衫,因为躺着的关系,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
正是中午时分,与滨江路紧邻的商业区人头攒动,不少白领粉领金领从办公室出来,吃饭散步,消磨时间,借着中午一点点午休时光,恢复辛劳了一上午的身子。
其中当然不乏妙龄女子。
聂尘像海选模特的评委,挨个朝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流用审视的目光看来看去,嘴里不三不四,面目痞里痞气,时不时的冲落单的女孩们吹声口哨。
“嗯,这个不错,屁股大腰身细,脸也好看。”
“哇,这个更好了,胸口像塞了两坨木瓜一样,好大好大!”
“咦,这个没见过,哟呵,红衣服,新来的?哪家公司上班?赞赞,嘻嘻,转过来、转过来,快转过来……太丑了,太丑了!”
“哎?是个男的?草,男的还留这么长头发!”
聂尘呸了一口,扭头朝边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个长发男子大概察觉到了聂尘盯着自己的眼神,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发现了聂尘鬼鬼祟祟的动作,娘娘腔的跺一跺脚,娇羞的扭头而去。
哇的一声,聂尘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了。
他抹抹嘴角的唾液,悻悻的骂:“草,世道变了,孽畜都敢光天化日的出来现眼了!”
被恶心之后,聂尘再无继续观望的兴致,喉咙里仿佛膈应了什么东西,老是不舒服。
他又骂了一声,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左右张望一下,琢磨接下来做什么。
云彩在头顶悠悠的飘,带来了一缕江上凉爽的风,风清凉而纯净,吹在脸上无比的舒畅,头发在风中轻轻扬起,每个毛孔都在风里张开来,尽情的吸吮风的养分。
聂尘吹了一阵风,发了一会呆,摸摸头,最后决定,还是回办公室去,泡杯茶坐等瞎眼客户上门。
还没有挪步子,就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裤子、花色衬衫流里流气的男青年走了过来,瘦猴子一样的体型,吊梢眉三角眼,抹着发油打理得苍蝇都爬不稳的发型,走一步晃三下,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这人老远就看到了聂尘,笑嘻嘻的伸手打招呼。
聂尘挥了一下手,算是回应。
瘦猴子过来,嬉笑着搭讪:“尘哥,又瞄上哪个姑娘了?”
“别,离我远点。”聂尘捂住了荷包:“我可没俩钱让你偷的。”
瘦子是个小偷,擅长妙手空空的技巧,两人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多次,已然是熟人了。
“哪里话,尘哥,我胆儿再肥也不敢向你下手啊。”瘦子低眉顺眼:“我还指望你介绍你那几个同学认识认识,日后照应一二呢。”
聂尘没有接他的话,摸出了一颗烟。
瘦子殷勤的掏出打火机凑近替他点上,然后从自己口袋里也摸出一根,手势熟络的将打火机朝空中一挥,拨动转轮,给自己也点上,吞云吐雾。
聂尘在烟雾里瞥了瘦子一眼:“今天祸害了几个人?”
“还没开张呢。”瘦子愁眉苦脸,一口就吸掉了半截烟,大有借烟浇愁的味道:“现在这些人出门都不带钱包了,不好下手啊。”
“那你该怪马彩云爸爸啊。”聂尘笑:“弄出什么付钱宝,断了你们这行的财路。”
“看来过阵子该改行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瘦子道:“春哥你觉得混你们骗子这行怎么样?”
聂尘一口烟差点呛着,扭头怒道:“瞎说什么?老子是正经的咨询公司,不是骗子!”
瘦子讪笑:“得了吧,哥,你那公司十天半个月不见客人上门,不是弄电话诈骗的是什么?我可见多了,骗子公司都这样,不见活人来,只闻电话响。”
尼古丁憋在胸口,久久不能散去,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把气喘匀净。聂尘初初气恼,稍后又是一阵悲凉,得,连一个小偷都看不起自己,这日子也混得太差了吧。
两人沉默下来,抽着自己的烟,街上人来人往,两人就蹲在街边,如两株长在墙角的野草,无人注意这落魄的两人。
好一阵之后,烟燃尽了,瘦子又摸出两根来,一人一支接着抽。
他一边续火,一边问:“尘哥,你说你吧,以前怎么说也是正规警校毕业的,读了那么些年书,怎么就没有穿上一天半天的警服?你瞧你的同学,都当上辖区警署头头了,多神气,走路都带风的。”
瘦子口气羡慕嫉妒,把烟卷叼在嘴上身子抖一抖的蹲着感概,沉浸在烟雾熏陶中眼神迷离,动作活像正在拉屎。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不过聂尘早已习惯,毕竟警校毕业生的身份在这群灰色人群中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伙都不是正经人,坑蒙拐骗的,肯跟你说话就不错了。
于是呵呵笑两声,聂尘没有接这茬,直接敷衍过去,只是随意的答道:“各人有各命,有什么好在意的,随遇而安吧。”
他又岔开话题:“听说前两天你被揍了?”
瘦子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把伤处尴尬的摸了摸,瘦子愤然道:“说起就来气,新来的那帮人,给的保护费比我们高,九龙会那些孙子就不让我在这条街上混饭吃了。草他祖宗,老子在这里混社会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说得愤懑,但提到九龙会几个字的时候,声调明显的降低了八度,还四处张望,显得对九龙会很忌惮。
聂尘吐了一个烟圈:“放心吧,这里没他们的人。”
瘦子把手中的烟屁股一扔,划个弧线远远的弹到人行道上,险些击中一个过路人的裤子,那人朝这边看一眼,正欲发火,发现是个其貌不善的混混扔的,屁都不放一个的走了。
“我先走了,九龙会的人说不定要出来了,被他们看到我在这里,指不定要挨揍。”瘦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哥,哪天我真的要进你们这一行,你可要照应我啊。”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一步三晃的姿势在人流里格外醒目。
聂尘无语的冲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也站起来,慢慢的走开。
一路上,跟摆摊的小贩、收保护费的痞子、无所事事的泊车仔等等三教九流的人物打着招呼,彼此给个笑脸,叼着烟蒂的聂尘心情略微的好了一点,被一个小偷瞧不起的挫败感,稍稍远去。
他的办公室,在不远处一间旧式筒子楼的四楼上,一间窄小昏暗的楼梯间上去,穿过堆满杂物的楼道,就能看到一块挂在木头门前的牌匾。
“蓝德咨询有限公司”。
几个墨色大字刻在不锈钢的底座上,很有气势,这是聂尘特意打造的,花了一千多块,这价钱都能在这一片霓虹灯最亮的夜店逍遥一晚上了,他要这么做,就图个面子。
满意的打量一下招牌,聂尘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办公室。
一间三十平米的屋子,套着个卫生间,摆着两三个沙发,一张办公桌,一张破了皮的老板椅,加上堆满房间几乎让人无处下脚的一摞摞报纸杂志,以及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中充斥了整间屋子灰尘,构成了这间办公室的全部。
一台洒满烟灰的液晶电脑,是这间房子里唯一像样点的电器。
将外套随意的丢在某个沙发上,聂尘习惯性的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手撑着窗框,将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下。
从这里,可以从前面两栋大厦中间的缝隙里,极为难得的望见城边那条浩荡的大江,江水澎湃,江城之所以成为江城,就是因为这条横贯全城的大江。
每当站在窗前,遥望江水东去,聂尘仿佛就找回了二十岁警校毕业时的蓬勃青葱,那几乎逝去不复的壮志豪情,会从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冒出来,涌上心头。
五年前,他来到江城时,就是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