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尊做事一向随自己的心情,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院落里很是安静,是那种很让人舒心的安静,又或许是那长廊之上挂着的铃铛的原因,鬼尊近来有些繁杂的思绪,此刻竟自觉起来,一缕一缕的被梳理着。
然后逐渐在鬼尊的脑海里梳理出一副画面,那人嘴角的弧度不住上扬,温柔的注视着他,那没有焦距的眸子里,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独他一人。
鬼尊忽地感觉到左胸口的震动剧烈了些,他抬首眺望不远处那棵姻缘巨树,那树上的红线千千万万,上面是否也有那人的红线,是否也会有他的?
院中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躺在那躺椅上的月无言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房间里的连婴香还未燃尽,月无言望着他身旁已经不见了踪影的猫儿,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月无言起身,打算出去寻一寻他家猫儿,可当他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两人时,身体却下意识的往门侧走了一步。
月无言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极其忐忑不安的,他下意识的攥紧了衣袖口,靠在门上,听着院落里的动静。
鬼尊凝视着那棵姻缘巨树半晌,他收回了视线,正想着说些什么,余光却瞅见了门边那一截衣袖,鬼尊抿嘴,眸中闪过一道暗光,这小老儿和这猫儿之间……,啧啧啧。
倒还真让他说中了,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鬼尊心里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思,他轻叹了一口气,就好像从未瞧见过门口那小老儿露出的那一截衣袖一般,鬼尊抬首望着那棵比他年纪还要久远一点的老桃树,轻声问道,“何为姻缘?”
鬼尊带着点别的什么东西说完这一句话后,蓝漓的身体猛地一僵。
随即蓝漓抬起他已然绯红一片的脸,也望向那棵老桃树,他的脸上惹上几分醉意,眼神却逐渐清明,全然不是一个喝醉酒的人该有的,也不应该是一个神智受损的人该有的,蓝漓不知想起来什么时候,眼神逐渐柔和。
鬼尊瞧着眼前周身气质一变再变的小野猫,忽地联想起自己,他在想那人时,也是这般姿态吗?
蓝漓开了口,倒是没有多畏惧眼前这人,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这人对他并没有什么敌意,“无言说过,那树上的一根红线便是一段姻缘。”语气不复孩童般的稚嫩,还带着点嘶哑。
蓝漓说完,便又想起了某一天的傍晚,在那姻缘巨树上,他随月无言一起望着那落日余晖下的火红云彩,月无言看着巨树上的万万千千红线,脸上露出了些许悲色。
他那时候,还未恢复神智,不明了月无言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紧接着月无言便说了一些话,那时候的他不懂,现在清醒了片刻,好像懂了,又好像更不懂了。
无言那时候说,每一根能出现在那姻缘巨树上的红线,都是一种幸运,那树上的一根红线便是一段姻缘,有些人是幸运的,但是不懂得珍惜,所以后来红线断了,而有些却是不幸的,即便懂得珍惜,也没有什么用。
鬼尊眉尖上扬,望了望那姻缘巨树上的红线,心中想着也是这个理,他们的姻缘可不就是靠那一根看着脆弱的不得了的红线相牵着的吗?鬼尊回过头,抿了一小口酒,继续发问,“何为情爱?”
蓝漓开口如此回道,“无言说,心里住着一个人了,便是情爱的开始。”可实际上,这话月无言却是没有说的,在他看来,情爱大抵来说便是如此了。
鬼尊将剩下的酒饮尽,不着痕迹的又瞥了一眼门口一动不动的那截衣袖,“何为喜欢?”
蓝漓垂眸,眼神微暗,“大抵是想要跟他一起这样把日子过下去。”就如他内心深处,想跟月无言一起做的一样,这应该不能称作是喜欢了,是超出了喜欢,比喜欢更深一层的东西。
他真的好想跟月无言在一起,可他与无言之前无形的屏障,他无从知晓,更不提如何才能打破那道屏障。
鬼尊细细打量了一下蓝漓,这猫儿眼中颇为复杂的情感,看在他眼里,却是很欢喜的,这么快就找到一个和他一样有了喜欢的人,处境却又比他更惨的人,鬼尊心里愉悦的不行,他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微眯,嗤笑一声,道,“即便你永远都是那样神智不清,如三岁小儿一般的样子?”
蓝漓的面上毫无波动,眼中却闪过几丝满足,“是。”只要无言喜欢,他一直那样也无妨,想着,蓝漓眼神微暗,倘若他真的恢复神智,无言怕是再不会这样待他了。
这一点,没人会比他更清楚。
鬼尊眯起了眼睛,心里暗骂了一声,孬种,要是他喜欢上一个人,那肯定是毫不犹豫的追求,在那人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之前,他绝对不会放手。
他喜欢上的人,只能是他的。
鬼尊又打量了蓝漓两眼,说道,“我原以为你是灵智未开,后来觉察出是有人伤了你的识海,使你神智不清,能使人识海受损,那人想必身家实力都是极好的。”说着,鬼尊停顿了一下,突地莞尔一笑,“九尾灵猫,可是稀罕的物件,那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若是以后那人寻上门来,就凭你如今这番模样,你如何能护得住小老儿?”
蓝漓蹙眉,不语,他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答案都是肯定的,不管要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无言可以好好的。
好好的吃饭,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处理着相思阁的琐事。
鬼尊光是望都没望蓝漓一眼,几乎就能知道这猫儿在想什么,大抵又是发挥他无私高尚的精神,想着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小老儿无事即可。
呵,还不如直接把小老儿抢走,让小老儿跟他一起逃亡来的实在。
鬼尊斜睨了蓝漓一眼,又瞅了一眼门口边,他开口道,“以你如今的实力,本尊连碾死你的功夫都懒得,看在吾与小老儿的交情上,本尊可以帮你一把,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鬼尊说完,手上现出一道暗红色的光纹,那光纹慢慢凝结成符文,入了蓝漓的额间,蓝漓冷汗直冒,脸上的红瞬间退去,变的苍白,修补识海的疼痛,可比识海被损时要痛上十倍不止,就好像有人一点点割下你身上的肉,还不停撒上盐巴一样。
月无言一直听着院落里两人的对话,听着他们一问一答,从蓝漓还未说话开始,他便能很清晰的感觉到,站在院落里的蓝漓是清醒着的。
很奇怪不是吗?蓝漓应该不知道,他能很直观的分辨出陪伴在他身边的蓝漓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懵懂的,即便清醒时的蓝漓在装傻,可他还是能一眼分辨的出来。
月无言听到蓝漓说的话,无疑是欣喜若狂的,多好,他与自己的心上人是两情相悦着的,他几乎想冲出去,紧紧拥抱着蓝漓,告诉他,其实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月无言手紧紧攥着,咬唇,尝到了些许血腥味,才冷静下来,他现在不能出去,不能。
月无言望着鬼尊的动作,虽然知道那老鬼是在帮蓝漓,但他还是忍不住心疼,修补识海该有多痛,有多少人因为撑不过那痛楚,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蓝漓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着,双手撑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来,鬼尊静静的看着,没有再想伸手帮蓝漓的念头,这点都撑不过去,在他看来,这小野猫想来也不适合那小老儿。
“提升修为是你如今的唯一方法。”鬼尊随手扔出了一个储物戒,“里面是一些妖修的修炼法子,自己找去吧!”撂下这句话,鬼尊便想转身离去。
蓝漓开口叫住了他,“为何帮我?”
鬼尊轻笑了几声,他在帮蓝漓吗?怎么可能,一只小猫妖他帮来能作甚,他不过是还了小老儿那些酒的人情罢了,鬼尊如此想着,便也直言道,“吾不过是帮小老儿找些乐子罢了,那东西吾拿着也无用,就当是你陪吾喝酒,帮吾解惑,吾给你的馈赠吧。”鬼尊说完,心中暗叹,何时他也变的如此多管闲事了……
鬼尊转念想了想,大抵是他年纪也大了吧,不都说,年纪大了就容易对一些事看不过眼吗?
鬼尊离开后,蓝漓蹙眉,咬唇忍住疼痛,静静的坐在亭中半晌,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蓝漓坐在那儿望着手中的戒指出神,几番思量过后,他到底是将戒指收下了。
现在的他,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资格去拒绝这份厚礼。
房间内外的人很默契,房间外的人没有进去,房间里的人便一直“睡”着。
房间里的连婴香不知灭了多久,月无言望着似乎有所动作的蓝漓,转身又躺在了那躺椅上,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门口一截衣袖闪过,蓝漓并没有察觉到,刚刚修补识海,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蓝漓转身化作原形,走进屋内,跳到了躺椅上,轻轻舔了舔月老修长圆润的指尖,叫了一声,“喵……”
月老闻声,几乎是立刻睁开了有些茫然的双眼,月无言注视蓝漓如琉璃般的眸,展颜一笑,他抬手摸了摸蓝漓的头,开口道了一声,“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