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接近真相的。
当年之事,陶桑一直陪到宋云禾身边,看她支离破碎的赴死,看孩子们血淋淋的新生,多年里午夜梦回都泣不成声。
支撑她的不是人生的荣华富贵,不是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而是她一句临别的约定,她说,“桑桑,我们来日,再相见。”
她信她,宋长臻也信她,所以由着方真道长带走了她的遗体,结果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茫茫然再渺无音信。
她慢慢回过神来,知道她是骗他们的,一个不长说谎的人,才能有机会一骗多年,一骗骗一生的。
宋云禾是不是还活着?
宋云禾会不会再回来?
即使一生到死都再不见,再没有消息,她与宋长臻的心底也会点头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答案。
可是,这世上有些事情自欺欺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突然有别人带来了真实的消息。
陶桑何尝不希望‘天降白龙’的异象是因着她而出现,她办不到的查证宋长臻能办到,她没有理由阻止的。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陪在孩子们身边,真到了约定实现之时,才能挺直了腰板与她算账的!
少说也要赔她一架飞机?一辆车肯定是少不了的!要不能不能有艘游艇呢?
“老师,您是又有创作灵感了吗?”
陶桑坐在台阶上笑的抹眼泪,闻声抬头,气宇轩昂的少年朗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站在首位笑着问她话的正是三胞胎中的老二,两年前便已经册封了太子的宋知旌,十岁的少年干净明媚如春日里最温煦的朝阳,一双凤眼与宋长臻有七分相似,饱满的轮廓也有五分宋长臻的影子,很好的印证了那句‘外甥像舅’的言论。
“太子殿下慧眼。”陶桑笑着一边回答一边拍着衣裙起身行了个虚礼,“托了几位殿下的福,这几日我总能想到些精彩的故事,惊天地,泣鬼神,自己都要沉迷其中快不能自拔了。”
“老师可是要讲给我们听?”比两位哥哥矮了大半个脑袋的小公主宋元果已经上前抱住了她的手,满眼星星的看着她。
小公主在母体内一直都未把到脉,取出的时候也比哥哥们都瘦小,陶桑一度以为会养不活的,好在宫里的御医也非浪得虚名,宋长臻又当做着命根子一样娇养着,这些年虽然不似两位皇子强壮但也没什么病痛,精神也是日日充沛,最是活波又机灵的让人喜欢,也最是得宋长臻的宠爱。
“现在还不行,等我润色以后,排了戏目让殿下们看过瘾。”陶桑每次看着小姑娘八成肖似宋云禾的脸,都心思难掩,不知是想盼着她长大还是盼着她变个模样,“也不过是再两三日的,功课做完了,殿下就能看到了。”
“我们的功课早就做完了,而且,今日我们就要回宫去了。”小公主有些可惜,又担心道,“眼下临近年节,太子哥哥政事还堆着,大哥哥也有好些事要办,我也要回去给舅舅侍茶,给他捶背,舅舅自己在宫里每日里真的太累了。”
小公主这说词一套一套的倒是得了陶桑几分真传的样子。
陶桑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有些诧异的问道:“陛下有传消息来让各位殿下回宫吗?”
几位小殿下在公主府一住三日,她和灵雀可都没收到询问的消息,这些年可是第一次有这样态度不明的时候,她可不认为现在回去是好事。
“宫中是我们家,我们回家还需要让人来传话吗?”小公主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每年这个时节舅舅都忙的吃不好睡不好,怎能还让他惦念着我们,等着他叫我们回家,那我们该是多不懂事。老师可一直教我们做守时守信,为人分忧的好孩子的!”
你们现在不出现他视线里才真是好孩子!陶桑心里叨叨,脸上却笑的欣慰点头,“公主殿下好学又擅用,当是回去让陛下多多奖励的。”
小公主扬着头有些小得意,便又听陶桑说道:“殿下们这几日勤学用脑,明日又得苦于政事,眼下时辰尚早,我让人来演两出小戏,殿下们放松放松,吃了晚膳再回宫,如此劳逸结合,方能提高工作效率,又身心健康,殿下们如今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大意。”
小公主星星眼的看向自己的哥哥们,太子与一直沉静的大皇子宋知延互看了一眼,笑着道:“老师自是疼惜我们的,烦劳老师张罗。”
陶桑端着为人师的模样点了点头,就差没摸胡子了,“殿下们且先沐浴更衣,我戏台安排好了,就让人来请殿下们。”
三兄妹可不是第一次看陶桑排的戏,恰恰相反,从小到大陶桑给他们讲过的故事,排过的戏目不计其数,天上的神仙,水里的龙,花果山的猴子,雷峰塔的蛇,就没有她编不出来的趣事。
可是,有一种戏,她从来没给他们讲过,‘秦元公主钦事’,纵然这些年来整个秦国有无数的说书先生,戏目表演,讲着许多关于这位传奇公主的故事,纵然他们没有隐瞒过那是他们的生母,可是,没有任何人与他们主动说起过关于她的只字片语。
便是他们偶尔问道,无论是谁都三缄其口。
后来他们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便不再询问,直到,这一次,那些被关进天牢里的人,推翻了他们的答案。
没有哪个孩子会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抱有幻想,更何况,他们的父母都那样的不平凡。
陶桑安排好了戏台,好戏开场,小公主看的津津有味,大皇子依然沉静着看不出个所意然来,太子倒是含笑偶与小公主咬耳朵,其乐融融,陶桑高提的心放下了一半,悄悄溜走,火急火燎的去找灵雀商量对策。
“太子哥哥,咱们这法子真能有效吗?”小公主目不斜视的样子一点让人看不出担忧。
“放心吧,若是在平日里这都不算法子,可今日不同。老师这会儿一定去找灵雀,灵雀一进宫便知道舅舅今日发了怒,她们不敢让咱们回宫,就一定能逼问出东西来,你且安心等着吧,不要怕。”宋知旌亲昵的拍了拍她肩以示安抚。
边上的宋知延仍是一脸平静事不关紧的样子,宋知旌想与他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各怀心事的等着即将开始的一切。
事情并未偏离宋知旌的预料,灵雀与陶桑一合计即刻就回了宫,过了晚膳才匆匆赶了回来。
“陛下今日收到了后周的国书,大发雷霆,斩杀了天牢里所有的探子。殿下们今日绝不可回宫!”灵雀带回的消息着实让人心惊。
“可知后周国书上写的是什么消息?”陶桑心跳如雷,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宋长臻可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杀戮了。
“未曾得知。”灵雀亦是多年未与侍卫们为伍的,小消息尚且可探听一二,秘而不宣的事情她不问,也问不到。
还未理出头绪来前院便有人来报,几位殿下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回宫了,俩人只得先追了过去。
“元果想看这夜里的长灯,故早走了半刻,又不是不能再相见了,烦劳老师急着来送行。”宋知旌在车前笑的轻巧,用词却是极准的砸在了陶桑不安的心上。
“已经这样晚了,再看了长灯,宫门都落锁了!”陶桑急急道,又拉过站在旁边的宋元果哄诱:“今日殿下问的故事,我已经让人排上了,要不今晚在府上再留宿一夜?这长灯每年都有,一直到正月都能看,越往后越好看,殿下也不急在今日一时不是?我都许久未与殿下秉烛夜话了,殿下长大了嫌弃我了。”
宋元果懵懂的看看她又看看宋知旌,然后又回到她身上,不甚明了的说道:“老师这几日不都与我住同一屋?老师睡的太晚,每日我都等睡着了,如何能算我嫌弃您?再者太子哥哥算了时辰的,一路看完灯回去正好赶在宫门落锁前,是不会惊了宫人惹陛下生气的。”
“陛下会生气的!”陶桑差点嚷嚷起来,将小公主抱住,“这么晚了,反正,你们今日莫要回去了。”
“老师,我们何时要去何处,可不是每次都能由老师做主的。”
宋知旌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极了宫里的那人,陶桑心头又是一跳,面上却摆起了先生的架子,“为人学子者,时刻都应遵师长言,现在你们还在我府上,就由的我做主了!”
“老师。”宋知旌面色无奈,虽然讲起故事来有条有理,可她从来不是故事里可以讲理的人,逼急了就会用这胡搅蛮缠的法子,“今日你若不能讲出几句真话来,是不能阻我们回宫的。”
“我说的句句都是真金白银的话!这时至年节,你们一走我这府里容荡荡的,像个孤寡老人,就特别是想让你们多住几日,让我缓缓这情绪!”
宋知旌叹气摇头再不与她争论,转身准备上车。
陶桑急的跳脚,一边抱紧了小公主,一边冲着他嚷了起来,“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听不了我话是不是?你今日若敢出了这门,咱们就恩断于此!你听见没有?我还要将你从小到大的糗事全写进戏文里,演出来,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看你以后怎么端坐庙堂!臭小子!”
宋知旌已经上了车,听她嚷嚷完,才撩了车帘,露出一张冷静的脸来,“我们今日既回宫,便做好了与老师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老师既不愿说实话,就莫再纠缠。”
陶桑一愣,有些回过味来,怀里的小公主推了推她手道:“今日陛下在宫里发了好大火,我们定是要回去的,陛下最是喜欢我,见了我,或许气就能消一些。年节了,我不想陛下气坏了身子。老师,你让我们早些回去吧。”
“不能回去!”陶桑一个机灵,将小公主教到灵雀手上自己跑到宋知旌的马车前,“太子知道宫中不太平为何还要赶着回去?”
“我是太子,知道宫中不太平,自然是要赶着回去的。”
陶桑皱眉,“你可知陛下因何事动怒?”
“陛下收到了后周的国书,后周皇帝元夕节封后大典,邀陛下去观礼。”宋知旌身为太子能知道的事情自然是别人所不及的。
“后周皇帝要娶亲了?之前怎会毫无消息?是何人?”陶桑惊的连连发问,随即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他突然娶妻封后,难怪他要发怒了。”
“所以,老师是知道原因的。”宋知旌等的就是她明白的时候,“那可否请老师再解一惑。陛下收到国书后盛怒,不光杀了后周的探子和送书的使臣,还要急召大哥入宫,若不是陆大人在御前拼死阻挠,令未传出,不知大哥今日可还有生路。”
“胡说!”陶桑有些发怒的斥道:“陛下对你们的爱护天地可鉴,不会有分毫伤你们的心思!”
“如此,老师可否告诉我们,陛下为何会召见大哥?”
“老师就算今日能拦住我们,明日后日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