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表面上看着是个说书唱戏的,背地里却是个教书先生。
陶桑前半生里编过成百上千的故事,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皇子皇女的老师,一教数年,从牙牙学语到朝堂辩论。
但是,鬼知道她都教了些什么。
她也不是没一次两次多次的向宋长臻请辞,可前些年秦国内政动荡宋长臻信不过其它人,后来他倒是每日里都亲自给孩子们上课,可孩子们自己不愿放她独自逍遥,她也就没皮没脸的继续担着太子少傅的名。
三个孩子如今只要在京城里,每日在宫中上完早课,就会出宫到陶府来见她,她的宅子就选在秦元公主府的旁边,她能教的正经东西也都在那里。
她还是盼着孩子们来的,如此她才能吃上灵雀做的美食。
十年荏苒,灵雀那个小厨娘如今可是御膳房的大拿,无论从何处而来的食材,她都能料理的明明白白,精致可口,回味无穷,朝中显贵,不说吃她一道菜,就是想要请她指点自家厨子一二,也要老费劲的巴结一串人。
不过,宋长臻从来不吃她亲手做的菜,她也只负责三个孩子们的吃食,从出生到现在,孩子们在哪她跟到哪,哪怕是一碗清水,她都要亲力亲为,极少假手于人。
此时,陶桑正喝着小鸡汤,吃着大馒头,早起的每个毛孔都伸展着舒坦,同样的食材,同样的手法,为什么口味就是不一样呢!陶桑每次看着灵雀都想不通的神奇。
“刚才小公主悄悄告诉我说你拉了一车的食材进府,我以为你是有了什么开心事要在我府上大摆宴席呢,口水都包不住了。现在看你却沉着脸,坐的像根柱子,怎么,我府上要塌了,要你帮忙顶着?”陶桑碗里的汤喝光,趁着再盛的时候嘴上得空才开了口。
灵雀抬眼瞪了她一眼,“你房子塌了凭什么要我顶着?馒头也塞不住你嘴。”
“嗯,马上就塞住了。”陶桑点了点头,喝了口汤又开始吃馒头,不言语了。
灵雀气的差点起身叉腰了,坐直了身体却又惆然道:“感觉天要塌了。”
“哪里的天要塌了?秦国?你做菜没盐了吗?操的这闲心。有你们宋秦陛下在,便是天上真掉了什么,也砸不到你身上的。”
陶桑从未在这方面杞人忧天过,秦国眼下军事上已经全面进入了火器时代,农业上因为早前的基础和不断扩张的海外环境也已经形成了良好的经济体系,至于工业上,如果不是因为宋长臻的特意控制,蒸汽机的不断制造和改进足以推动秦国进入与内陆完全不同的时代进程。
所以,就目前而言,侵略战就算不能如探囊取物,自保是绝对没谁能撼的动秦国的。
灵雀却自有自己的判断,问她道:“你可知内陆来人了?”
“内陆不是常年都有人来。”陶桑不甚在意,虽然秦国近些年已经是半封闭的状态了,东周拿了国书而来的使臣,大商人,每年是要来几波的,便是后周也时有探子来,算不上什么惊奇的事情。
“前些日子在公主府上抓到人,你知道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是谁。”陶桑赶着喝完汤有些严肃起来,“说起这事我真的是,生气!你说这每次抓人就抓人,为何总是我家房子啊,花草树木的受伤呢?就算公主府不能破坏吧,能不能让人引到别处去打?啊?我家修葺不需要花银子的吗?没有来与我道歉也就算了,连赔偿也没有,这么多年无数次了,我都没地说理去!”
“你不是每次都找白荔先生去了吗?有地方住还有人说理,得了便宜你还想要谁的银子?”
“我自力更生凭魅力找的落脚处,和赔银子的事情是两码事。”陶桑一点不脸红。
“那你进宫的时候见着了陛下,也与陛下这样说理去,反正我是帮不了你。”
陶桑白眼她道:“我要能和宋秦陛下讲这个理,我还对你抱怨?”
“可怎么也轮不到我赔你啊!”灵雀也想回她一个白眼,忍住了,这十年她俩是相处时间最多的,几乎都了解了彼此的性情,有些话不说完就知道想什么了。
陶桑变脸比翻书都快,舔着脸笑道:“我怎么会让你赔呢,只是你看这次他们又将我西院的房子打塌了一半,你若要长住这里我也走不了,我心灵上的损伤也没人看到可以安抚,多可怜?”
灵雀侧着身子离她远了点,“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白荔喜欢美食,你住这几日,我请了他来府上坐客你主厨,可好?”
“不好。”灵雀摇头,在她还没开始炮轰前推开她道:“这次不光是我要在你这里住几日,几位殿下也要住几日的。不能邀外人来。”
“这是为什么?”
“因为内陆来人了。”灵雀说,轻叹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是后周荣帝亲派的人,还是专为查公主的事情而来的。”
陶桑微惊,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轻声问道:“陛下是什么态度?人全都死了吗?”
“一个都没死。一人被送了回去,其余都关在天牢,陛下去亲省了几次,这几日性情都沉的很。”灵雀忧心道。
“这可不是陛下的风格。”陶桑也察觉出了异常,“既然如此,殿下们在宫里让他能见着,岂不好一点?”
这些年除了政务国事,宋长臻的精力大半都用在了几个孩子身上,再大的怒火,有孩子们出面都能控制许多。
“前日里,太子去了天牢,陛下虽未发怒,但停了几位殿下的早课,连太子的早朝都免了,也不见人,我去回禀带殿下们出宫,陛下便说让他们在外面玩上几日。想来是触动了心中隐痛,不想见几位殿下的。”灵雀低落着。
陶桑长长的叹气,不是所有的伤痛都能被时间治愈的,他们以那样惨烈的代价来到这个世上,还能得了万千宠爱在身,已经是宋长臻极大的包容了,偶尔被不待见几日,想来也是公平的。
“几位殿下住公主府吧。”陶桑说,灵雀脸一黑就要数落她,她继续道:“既然要住几日没有比公主府更安全的了。而且,陛下既然留了那些人性命,定然还有其它事,让几位殿下这几日都在公主府上课,没闲情去知晓外事才好。”
“我让人将一应东西都安排到公主府上去,你下厨多做一份,我装了食盒送去白府,也不算不讲信用的人。”
“我看你是怕自己的牛皮吹破了吧。”
陶桑不与她打嘴仗,清了口洗了手就准备去公主府,却又被灵雀一把拉住,“还有事?”
“嗯。”
“这几日时间多着,还有事后面慢慢再说,我这会儿要去看看给殿下们安排什么课才能让他们没精力想别处呢。”陶桑掰着手腕上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有话好好说,你这动武欺负人就没意思了呢。”
“你不躲,我就松开。”灵雀执拗道。
“我哪有躲,躲什么啊?”陶桑低头继承掰手不看她眼睛。
“我问你,内陆传来‘天降白龙’的事情,是不是与我家殿下有关?”灵雀认真问道。
天降白龙的奇景秦国远在海上其实并没有人真的看到,只是后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消息,众人皆以当年凤落露香宫作比,忆起往日公主在时的种种事,叹息与遗憾。
可有些人却是抱着希望的!
“这能从何说起呢?我又如何能知道?你那姐姐灵蝉不是一直在云京吗?她可有见到实景?可有传消息回来?你当去问她,问我怎么回答呢?”陶桑一脸无奈。
灵雀紧拽着她没有要松的意思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当年我家殿下的遗体去了何处?”
“你家陛下亲自葬进皇陵的,能去哪里。”陶桑没好气的回道,依然是没抬眼看她。
“陛下从来不喜先辈们,是不会将公主殿下葬进皇陵的。”灵雀说,颓然的放开手,又轻声问道:“我时常觉得殿下一定还活在这世间某处,你会吗?”
陶桑揉着发红的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一直,活在我心里。”
“我们都这般,陛下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呢?”灵雀似问似答,“若是灵蝉已经回了‘天降白龙’的事情,陛下又在那些探子身上问出了什么,你说,会怎么样?”
良久的沉默后,陶桑说,“那便是,天要塌了。”
不仅是秦国的天要塌,整个九州的天怕都是要被倾覆了。
“殿下是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吧。”灵雀偏头看向窗外,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时日里,却完全感觉不到暖意,似乎是何处的寒流早已经漂洋过海的悄无声息的侵进了人心的方寸之间。
“世上之事不会因为谁不愿意就不发生的。”
“有的。陶桑,若是殿下踪迹还可寻,陛下就不会寄希望于别处的。”灵雀祈盼的看着她,这世上唯一与公主似友相交,陪公主走完最后一程的,被托付的她,一定能说出令人信服的消息的。
“可是,灵雀,我又如何能确认陛下所寄望之处,不是她的踪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