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满仪器导管的透明器皿里,被液体包裹的身体,腹部伤口的血色是透明中的唯一色彩。
“清理宫内组织的时候发现她还活着,应该是因为你缺失的那部分灵魂量子。”苏姗说,“你需要提取吗?”
安瑟没有回答她,也不想再看那具躯体,走进了工作台,一边查看着现有的各种数据一边说道,“把我的数据拿来。”
苏姗将自己手上的电子板递给了她,却仍出声提醒道:“宋,你现在的融合并不理想,再注入新的信息,风险太大了。”
“那三个复制体你去亲眼看着销毁,不可以让宋思特插手。”安瑟头也没抬的吩咐,手指在控制板上操作的飞快。
“可是,思特先生拥有这些数据。”
“现在,他没有了。”安瑟面前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红色的提示,不过是再敲了敲手指,已经收集分享的数据就全部消失了,“去处理复制体,苏姗,这是指令。”
苏姗只能依着指令去做事,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安瑟忙碌的身影和仪器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发出的各种提示声。
三天后宋云禾的身体终于脱离了胎膜修复液,安瑟让苏姗给她穿好了手术病服,安置在了实验室的手术台上。
安瑟换上同样的病服,躺在了旁边另一张手术台上,看着苏姗道,“我相信你也已经准备好了。”
苏姗拿着准备好的手术工具,冷静肃目,“宋,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这样做的风险很大。”
“成功率百分之四十一,相对崩溃数据的百分之八十九点二,这是不需要考虑风险的选择。”安瑟说,“开始吧,我们的时间很有限。”
宋云禾的意识是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的,伴随着头痛欲裂,和各种纷乱的碎片闪现。
“慢慢的睁开眼睛。”
清冷的声音像一盏指示灯,引导着她缓慢的睁开了眼皮,仍然是一片如夜色的朦胧,只面前坐着的人影,轮廓尚算明了。
“你是谁?我现在在哪里?”宋云禾问,头痛在慢慢减轻,她似清醒又似迷惘,环顾四周,看到了仪器上那些闪烁的光点。
“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哪里。”安瑟说,然后按亮了手旁边一盏台灯。
淡淡的,轻柔的像月色一样的灯光,宋云禾只眨了眨眼睛便已经适应,抬眼看向对面的人,齐耳的短发,精致清冷的容颜,却像身上的白大褂一样苍白,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却凌厉有神,给人有压迫感。
宋云禾有片刻的窒息,睁大眼睛,张大了嘴。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安瑟递给了她一杯水,“你只有一杯水的时间平复情绪,时间紧迫,接下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我们,是出现在了同一个时空里吗?这怎么可能?”宋云禾认出面前的人是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自己,但这应该是不成立的。
“穿越过去的人是我,但回来的你已经不是我了。”安瑟回答,“你的基因改变了,我已经将灵魂量子还给了你,你现在是完整又全新的自己。”
“可是,我们是同一个灵魂量子,我一直以为是共用的。”
“我的那一部分换成了编程基石。”
宋云禾再次张大了嘴。
“更详细的你不用知道,现在,我们来说正事。”安瑟拿过她手上原封未动的水杯,“你想回到九州的世界吗?”
宋云禾脑子里还一团浆糊,没有做出及时的回答。
“好吧,我知道你想的。”安瑟看着手上电子板上那一团跳动的图像替她说了,“我可以送你回去,当然是有条件的,一个孩子做为交换。”
“孩子已经不在了。”宋云禾脱口而出,“我没有保下他们。”
“我们没有说谎和辩论真相的时间,三个孩子每一个都活了下来。你知道的,我只会比你知道的更多,我要那个女孩。”
“不行!”宋云禾摇头,她选择死亡便是为了孩子们能一生安康,“我可以不用回九州,我不回去。”
安瑟看着波动弧线,“你不回去那你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我可以不存在,你随时都可以取走属于你的灵魂量子。”
“我当然可以随时取走,所以,你隐藏的任何信息我都会全部知道,我会得到完整的数据,我会将三个孩子全都带回来。”安瑟平静的几乎冷血。
宋云禾抑制不住自己全身的颤抖,“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安瑟推了推眼镜,“对,他们也是我的孩子,所以为什么你要拥有全部,而我不可以有一个?”
“如果他们要成为实验品,我一个也不会要!”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安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存在的意义吗?”
“你,我,和他们,都是为整个人类延续而存在的。宇宙中的任何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有责任的。整个科学团队的付出,不是为了让你去享受人生的爱恨离别的。”
宋云禾无言以对。
“选择你已经是我最大私心的决定。你可以拒绝,也可以不存于世,但选择前,你要清楚,我们可以有其它的人选,于我们更优,但于孩子们,于九州,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安瑟将身边的灯调的更明亮一些,将水杯再次放到宋云禾的手里,“你仍然只有这一杯水的时间考虑。”
宋云禾握紧水杯,迷茫浑噩的看着她从自己面前站了起来。
“顺便说一句,他们拿到了柴彧的数据,复制品还不错,优化后完全可以替代你。所以,你知道,你不是最优的选择的。”
一杯水的时长会有多久?即使你一口也不喝,由着它蒸发掉,也不会是永远的。
宋云禾的身体持续颤抖的时间比预计的长,道理谁都容易明白,但选择起来是一个极艰难的过程,她做过的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一直沦为实验体,却不知道她曾经存在过就已经是最大的灾难。
实际上她并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她可以死,甚至孩子们也可以被带回来,但却不能祸及柴彧。
如果不是她,他的一生可以有许多种可能。
安瑟看着电子板上的图像终于趋于了稳定,才重新进入房间,坐回到她的面前,手上杯中的水依然没看出减少,当然,这并不重要。
“我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让我回去。”这次宋云禾先开了口。
“你现在的身体。”
“可是活体是不能穿越时空的。”
“事实上,你给了我们一条活体穿越的路径。”安瑟将电子板给她。
宋云禾花了点时间才让大脑适应看懂眼前的数据,“这是?”
“那只蛊虫。”安瑟说出了答案,“虽然它在传输中被撕碎,但一部分组织到达了传送间,我调整过数据,单次定向穿越,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口中的应该表示并没有得到安全数据。”
安瑟难得的笑了笑,“我猜你是更愿意不安全的。”
宋云禾侧开了眼,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云禾大多都躺在手术床上处于晕睡的状态,安瑟不希望她有太活跃的思想,她需要保持归属于九州的状态,除非在需要手术时进行必要的说明,才会让她保持清醒。
宋云禾自己也是愿意这样的,已经做了的选择容不得她有丝毫的动摇,她怕自己坚持不了。
但是安瑟的报告会,她是必须要保持清醒的。
在宋云禾看来全程更像是审查安瑟的听证会,从她擅自加入实验,到实验最后的突然崩盘,再到她清醒后做出的量子分割,以及宋云禾这个实验体的最终选择,与会人员几乎没有一个不站在她的对立面提出大量的问题,学术或者政治。
安瑟全程言辞流利,口齿伶俐,加上庞大的数据支撑,几乎是舌战群雄而胜。
宋云禾则只需要保持着实验体的基本活性,像展示柜里的样本一样。
“收起你那崇拜的眼神,对他们来说这是实验体不应该有的情绪。”回程的时候安瑟埋在一大堆文件里,语气没有一点的轻松。
宋云禾眨了眨眼收回眼中的情绪,偏头眼神落在别处,说话的声音却带着不自觉的笑意,“我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变成现在的你。”
“很强大。”宋云禾又补充道。
“这就是选择基因存在的意义,基因赋予我们能力。”
“可是,很难想像我会变成你。”
安瑟停住了不断翻页的手,抬起头,眼神冷如银河边缘的云雾,“所以,你是还没明白自己回到九州后面临的处境?”
宋云禾笑意渐收,垂下眼帘。
她很明白自己将面对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做不做的到。
“逃避是没有用的。”安瑟说,“你有强大的基因,这也是你会成为选择的原因之一。无论以后你活在什么地方,你要明白,你终会成为我。”
良久沉默,安瑟整个人都已经重新埋进了文件里,宋云禾才又开了口,“可是,我不想成为你。或许,我可以不成为你?”
安瑟耸了耸,不置可否。
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