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禾并不清楚自己这新的身体又经过了多少改动,不是每一次手术安瑟都会给她解释的,相反,大多时候安瑟只需要她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
有时候她会想,或许这也是安瑟给她自己一个重新选择的过程。
偶尔她会觉得自己应该阻止这个过程,可更多清醒的时候,她尊重安瑟的决定。
毕竟,付出与所得是宇宙万事万物守衡的定律,她对即将得到的尚未可知,但对任何可能的失去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唯一让她惶恐不安的是,从始至终,安瑟未曾告诉她如何完成她们之间的交易。
“现在的你并不被信任。”安瑟丝毫没掩饰她的意图,“当一切条件达成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所以,如果条件不成熟,我们的交易就不会被激活,是吗?”
安瑟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继续核对操作台上的数据,嘴上的话语不咸不淡,“很难想像我曾有这么天真的思维方式。如果这样的想法让你觉得有机可寻,对未来抱有更好的希望的话,你可这样认为,至少,理论上,是成立的。”
“正确的理论是支撑实践的基础。”
安瑟无视了她幼稚的辩论,确认完她的所有数据后,让苏姗将她从手术台上搬下来,放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传送舱里。
透明的胎膜液缓缓的注入其中,宋云禾全身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还能转动,表达一些惶恐的情绪。
安瑟站在舱前,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没有感情的开口,“比起活着,你更希望死亡不是吗?”
“闭上你的眼睛,放松身体,放缓呼吸。现在,是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安静的死去,我们之间的所有都一笔勾消。”
宋云禾照做了,虽然明白此刻的安瑟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骗子,但仍勾起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叫侥幸,如果她溺死在了胎膜液里,穿越了时空,到达了九州,便是葬身在山河之间,也是离她所留恋的人最近的距离。
液体淹没,窒息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宋云禾身体做不到挣扎,生理上求生的欲望也只是片刻便归于了平静。
安瑟看着控制板上的图像,大团跳跃的红色慢慢归于了一个红点,最后的数值在0和1之间数秒间隔的变化,直到保持平稳的交替。
安瑟点开自己手婉上的智脑,设定了激活时间,然后回到了控制台前。
苏姗密封了传送舱,再将其顺着轨道推进了传送间,巨大的银色外壳将舱体包裹像是一颗炮弹,悬浮在半空之中。
安瑟打开了所有监测,没有收到活体的信息,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想要将宋云禾重新送回九州的时空从来都没有她外在表现的那样容易。
“她会不会真的醒不过来?”苏姗微有担心,毕竟这样以假乱真的死法,一旦意识薄弱就很容易真的死去,特别是她本来就有寻死的想法。
“只要她能顺利到达九州,不醒过来,也算死的其所了。”安瑟平静道,她从来都不会只做表面上的一件事情的。
苏姗不再多问,只认真看着她飞速敲打着控制台上的各处键盘,最后停在屏幕上的巨大的成象上。
“为什么要设计这样的图像?”
“为了让她无处可藏。”
安瑟回答,按下了传送键。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九州的山河土地在无数新的物种的种植之中,开启了人类历史的第一个繁盛时期。
远在海上的秦国凭借航海技术的日益发达和科学的萌芽不但成为了海上名副其实的霸主,更是开始了探索世界的伟大创举,据说发现了好几个外族疆域,全被其吞并,得到的财宝不尽其数,让秦国如虎添翼,即使多年未在九州内陆行事,也仍然没有影响其威摄能力。
原本疆土最辽阔,国力最强盛的东周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先是火药的制造处于落后,后来粮种和贸易又受到了冲击,后周百姓都吃饱穿暖了东周才有机会花大把大把的银子购入新物种子。
好不容易引进了新物种,刚种上还没收,后周那个疯魔的柴彧就开始打战,今天要翁城,明天要凉城,这个月要福州,下个月要永州,今年要江南,明年要清河。
刚开始的时候百姓们还因为战祸多有抵抗,可后来发现被夺去的疆土城池都有重金抚恤,百姓们也都被安置的丰衣足食,没被抢的地方反而心生羡慕了。
原本整个九州内陆对柴氏就旧情难忘,索性就等着柴彧予取予求,不光军队跟着懈怠,连赵勋都被打磨的没了脾气。
若不是柴彧这些年的疯名在外,东周余下的疆土早就如探囊取物的空有名义了。
当然,后周也不是什么人间天堂,除了大部分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以外,更多的官场人员每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多活一日算一日,特别身在云京每日上朝的大臣们,每天能活着从宫门里出来,就是为官者最大的幸事了。
自荣帝三年秦国秦元公主薨逝的消息传来,柴彧在金銮殿上吐血昏迷,一夜醒来青丝白发相织后,就开始了他的嗜杀之性。
坊间传闻,荣帝每日必杀一人,皇宫里当差的宫人所剩无几,但凡犯了错的官员也几无生路。
每年只有到了秦元公主忌日,荣帝休朝十日,才算让云京众人有换气大口呼吸的时候。
大冷的冬天,后周许多的高山顶上已经有白雪覆盖,云京城内许多地方也已经挂上了孝布,天色未明,哒哒的马蹄声自宫内响起,再穿城而过,出城门向东行。
世人皆知,他们的皇帝陛下,又要在这严冬之时去赴一场无疾而终的约定。
城门之上一身红装的男人和身坐轮椅的女子,极目远眺,不见人影也久未收回视线。
“这些年我经常会怀疑,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忘记那个人。”男人的语气早已经不似当年的阴阳不定,像这冬日的风一样干冷却白净。
“因为忘了,他才会抓住这根本不存在的约定年复一年的等待。”女子的声音也不再似骄阳,像雪一样又冷又轻,“人死不能复生,忘与不忘已经没有意义。”
“难道,就由着他这样过一生吗?”
“能如此一生,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曾豪情壮志的年少,曾一腔热血的过往,都不过为了如今的国泰民安,繁荣富强,若要再进一步,欲与天齐,他们所能失去的,已经所剩无几,没有意义。
柴彧骑马向东,目极最远最高的那座山是丘山,但他所要到的地方却并非那里。
而是在那片深山之中。
当年温素灵拖着残身回来为了阻止他去秦国,与他说,他与秦元公主在此有一个约定。
他不记得这个让自己一想起就痛不欲生的白了几缕头发的秦元公主,也不记得他们有过任何约定,但他似乎记得这个地方的。
这个让他极为不喜欢的地方,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夷为平地,怒火难平的地方。
可,也只有在此处的愤怒,是与平日里的厌恶和憎恨不同的,夹杂着悔意和怜惜,年复一年上了瘾。
每年都在修缮的小木屋每一次都还是会蹿出几只小动物,柴彧没有要杀它们饱腹的意思,由着它们受惊乱蹿,顾自升了火。
无关冷暖,只是,若是相约之人也是夜以继日的赶来,有些星火,寻起来自然方便许多。
寂静之中只有湿冷的木材在火中发出爆裂的声响,柴彧像一根阵年木雕坐在火前闭目养生,直立在侧的青偃长长的倒影更像守护的侍卫。
长空万里中的变化来的陡然又快,柴彧睁眼目光如炬,手握青偃,抬头望去,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条白色长龙拖着长长的银光,盘旋着,闪耀着整个夜空,浩荡的龙吟之声响彻九州,然后急转直下,从九天之上坠落,直直的冲着某个地方而去。
炽热的银光从远而近的袭来,青偃在前,柴彧也不得不节节退开,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崩裂,持续了近一刻钟才停下。
柴彧飞身上前,木屋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足有一汪湖水大的深坑。
坑内有微弱的银光继续闪烁着,柴彧提剑而下,发光的是一个约有十尺长的银白色,蛋形物体。
银色的蛋壳已有裂痕,光华越暗,柴彧只思考了一息,便抽剑挑开了裂开的壳。
外壳轰然碎开,却立刻隐于无形,寻不到半片壳体,呈于眼前的更像是一个水晶棺椁,棺椁里混沌一片,一时看不清是否有物。
柴彧上手用力相托,棺椁的重量出乎意料,虽费了些功力,但还是很顺利的就被他送出了深坑。
然后又重新点了火,照亮了棺椁。
原本如蛋清的液体却有粉色的丝线出现。
柴彧将火拿更近,照的更亮,看的更仔细一些,才发现那些丝线更像血线,而且弥散的非常快,不过须臾,整个棺椁都成了粉色,趋于红色。
大片红色的某个画面突然就闪现在了柴彧的脑海里,几乎没有考虑的,青偃再次出鞘,直劈棺椁。
棺椁应声而碎,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柴彧看着呈现在眼前的光景,心神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