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二十根木柱,需要每根木柱都要绕圈五次,随后喝下一杯酒,接着下一个,接次反复,若是能完成从木柱上走出,拿起那两把宝剑就算过关。”
余鸢道:“这,倒是不简单。”
莫说转圈,单单是将这酒喝光还能站着的也没几个。方才她闻了一下,酒味很浓,容易醉。也是因为这,不少人见而止步,尝试的失败告终离开,以至于半天过去依旧无人夺走。
余鸢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挺好看的这剑。”
一旁一直沉默的叶清之听了便低头问道:“喜欢?”
余鸢点头,随后又摇头,道:“算了,这酒味太冲,一闻便是烈酒,喝不了喝不了。”
叶清之抬头看了两眼木柱,道:“我试试。”
“什么?”
叶清之已走到木柱前,道:“我试试。”
余鸢道:“你是疯了不成,这酒太烈,喝不了喝不了。”
叶清之垂眸,又是一句:“我试试。”
说罢便拿起第一根木柱脚的酒杯,约有一个碗大,叶清之一饮而尽,神色无变化,随后便围绕木柱转了五圈。第二杯,叶清之吞了四口,酒一滴未露,脚步稳重五圈结束…………
十杯,叶清之喝了八口,酒从嘴角处流出,一滴滴落,步伐慢了许多,五圈结束。十五杯,叶清之喝了十二口,酒洒落不少,弄湿了他的白色袍子,走路晃荡了两下,左腿撞了了两下柱子。
人群皆是一阵掌声震耳,连着里面正在铸剑的老板都出来了。
余鸢愣了好久,一杯一杯看着叶清之饮下,十五杯,十六杯……
叶清之身形很不稳了,隐隐又跌倒的趋势,轻扶额,醒眉身,接着又是一杯。
余鸢忽而鼻尖酸了,她侧头不想再看叶清之,忽而高声骂道:“你个笨蛋,不能喝酒逞什么能,快点给我下来。”
无人回应。
叶清之转完了十七杯的木桩,他白色的靴子已沾了不少污泥,走去第十八根柱子的时候险些载到,扶着柱子站起,又是一杯。
发丝也乱了,发带也松了。
余鸢咬着唇,死死的咬着,忽而又有什么落下,她抬头看了眼天,转身跑了。
…………
出了这条街余鸢并没有回江家,而是去了一家酒馆,要了两坛桃花酒。坛子约摸有半个木盆大小,两斤酒,余鸢拧开瓶塞,端起酒坛子倒了整整一杯,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直至一坛子空了,余鸢掂了半晌都未倒出酒来这才作罢。酒很浓,也很香,只是味道远不如碧烟山的纯净。
桃花酒怡情养性,儒雅之人用来闲谈分解忧愁,又是细品,喝的只是酒中那一抹幽香。像余鸢这样烈酒喝下的不多见。
一旁的小二见余鸢要打开第二坛,有些不忍心了,便走过去,小声道:“姑娘,姑娘,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余鸢喝的的确有些急了,爬在桌上没忍住被酒呛到喉咙,打了个饱嗝,倒不是醉,这点酒对她而言只是小怡情之说。
她道:“酒馆做的就是生意,我付了钱还不让喝了。”
许是头一次见到余鸢这样说话冲的女子,小二有些尴尬,也有些怒气,便没好气的道:“算在下多言了,姑娘随意喝就是。”
余鸢解封了另一坛桃花酒,倒了满满一杯,正准饮下,门外一道白影飘过,夺过她手里的酒坛。速度太快了,余鸢看不清,只闻得一股好闻的竹香。
叶清之发丝微乱,发带垂了半边,白衣袍子上也沾了不少黑色的污泥,靴子也是,只是脸色未变,依旧冷漠泛白。 手里拿着两把短剑,二白相错,紫蓝琉璃。
余鸢看了他一眼,爬在桌上,隐隐头有些晕了。
叶清之站在她一旁,将剑放在桌上,按摩余鸢头两边。
叶清之力道很适中,很轻,很柔,又很有力道,方才有些晕疼的头也因这舒缓了许多。
她睁了眸子看他,道:“叶清之,你还真将这剑拿到了。”
叶清之淡淡应了声,手中动作不减。
一边的小二看二人认识,便知趣的退下了。
余鸢道:“怎么你脸一点都不红,你看我,才喝了一坛就晕了。”
叶清之道:“莫兮颜自幼体弱多病,无论多久,她体质不会改变太多。”
余鸢脸微红了,说话也越发不经过大脑:“叶清之。”
叶清之应。
余鸢又说了句:“叶清之。”
声音比方才大了不少。
叶清之如应。
余鸢蓦的眼眶就红了,拨开叶清之的手,道:“叶清之,我想到为什么我吃甜食会恶心了。”
叶清之晓得,却想让余鸢再说一次,便道:“为何?”
余鸢吸了口凉气,道:“天道坊,寻你,不得见,那里只有甜食,吃多了。”
上辈子余鸢对清心寡欲的叶清之一见倾心,为了见叶清之一面,在天道坊待了半年,那里常年生产干果,吃了半年甜食,落了这个毛病。
叶清之勾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从前他隐约记得天道坊学院中每日便都会有一道白衣削瘦的身影,在他面前走过停下,弯着眉眼笑意浓浓的看他。
那时的余鸢生的极美,天道坊弟子想来不近女色也有不少对余鸢心生爱慕。他是一点一点看着余鸢突破天道坊设置的禁忌,来到他身边将他带走。
余鸢和叶清之不约而同陷入了回忆,与叶清之不同,余鸢想的都是那些日子恶心甜食的事情。
许久,同桌一边的客人已放了钱离开,也到了晌午。
叶清之敛了心思,手指轻轻在余鸢眉间点下,一抹泛白的光亮射出,余鸢猛然发现自己原先有点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清明。
她自己揉了下额头,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叶清之收回手,道:“醒酒。”
余鸢心里纳闷,便道:“你何时酒量变的这么好了,喝这么多一点醉意都没有。”
“练的。”
余鸢挑眉,道:“不是不喝酒,不沾酒的吗?”
叶清之沉默片刻,道:“天道坊后院有不少坛。”
余鸢想了许久,才想到自己当年在天道坊酿了不少梨花酒,只是后来离开了天道坊她便将这些酒忘记了。
叶清之竟然还记得,还一声不吭的喝了。
“还……有吗?”
“没了。”
余鸢笑了声,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也罢,反正那些酒本就是酿给叶清之喝的,他也没什么不对。余鸢这才将目光移向桌上赫然放着的两把短剑。
约摸有两尺长,剑呈银白色,玄铁而成,剑柄纹了两条青蛇图案,琉璃坠则是在蛇身体中间,相对而立。
余鸢一眼便可看出这剑价值不菲,且年份已久,已经有一百年了,那修炼之人就这样白白送了人,这有点说不通啊。
“这剑不错,那人就这样白白给了你?”
叶清之点头,道:“那人说这剑不是他所铸,只是替人保管,等。”
余鸢淡淡“嗯”了一声,拿起这两把剑,一只坠了紫色琉璃的递给叶清之,道:“诺,给你。”
叶清之接下,余鸢道:“走吧,那三个小仙仕也快回来了,作为元老的你在这偷懒可不好,还是早点解决丧尸之事为好。”
离开这条街巷,叶清之同余鸢去了西面街市,这里的白天与江式那边相差无几,人流很多,很热闹,与夜里萧索无声简直不像是同一地方。从头走至中间,余鸢看到不少闲聊说笑的妇人,聚成一堆,说着闲话,笑容璀璨,或轻笑而嬉,说些家中琐事。还有小贩吆喝,下地农田回来,一帮男人大声笑着下馆子吃小菜。对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又有谁能想到这里一到晚上便会成丧尸聚集地,这些朴素笑着的老百姓会变成丧尸。
尾处,三个仙仕正从余鸢对面走来。
三人冲叶清之行礼,抬头见叶清之衣衫凌乱,墨发微散,略显狼狈,和往日整洁干净的叶清之相差太多。
不禁道:“清尊,可发生什么事了?”
叶清之摇头,道:“无事。调查清楚吗?”
槊栏道:“调查清楚了,这条街有五六个盲人,年龄不一,小至十岁孩童,大至六十多岁老人。”
顿了会儿,叶清之道:“挨家挨户调查这几户人家。”
即是盲人住处也好寻找,一行人先是来到街口一家,这里有处较大的院落,开门的是位妇人,身着朴素衣衫,体态微胖,笑意很慈。见余鸢几人气质不凡,便知不是一般人,好生打开门后,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又怕摊上什么事,也是存了几分警惕。
“几位可有什么事?”
院里种了蔬菜,竹子衣架上挂了不少刚洗好的衣服,还滴着水。
余鸢大致看了眼,笑道:“大姐,这么大的院子,就你自己吗?”
妇人笑了声,道:“不是,还有我家老头子,眼盲在屋里待着未出。”
余鸢道:“我这朋友是个大夫,专治眼盲,今日特来这里行善,不如让他稍稍,说不定还能治好。”
又怕妇人不信,余鸢又道:“大姐放心,既是行善便不收钱。”
妇人看叶清之生的俊美,眉眼清冷,一身白衣更是带了几分仙气,便也信了几分,反正这姑娘说了不收钱,看看也无妨,便道:“这……也好,劳烦大夫了。”
妇人领着余鸢一行人进去,屋里干净敞亮,余鸢闻得还有一股子汤药味,妇人的丈夫便坐在床边,呆呆的垂目,因看不见身子也是未动。听得有人来了也是微抬头,妇人走上前帮他盖好露了半个胳膊的被褥。
余鸢细细看了眼这人,神态苍老,面颊削瘦,坐在床上整个人颓废不已。
“大爷这是怎么瞎的?”
妇人叹了口气,道:“早年为了家中糊口,去了山上采摘药材,掉落山崖,眼睛被毒虫咬到,来不及救治便瞎了。”
话说间这人轻咳一声,发出的声音也是极为嘶哑:“老婆子,谁来了?”
妇人忙道:“几位善人,看看能否治好你的眼睛。”
老人轻叹,也未因妇人的话露出半分喜悦之色,只道:“算了吧,看病要花不少钱,省点钱老婆子你自己买点衣服穿也好。”
妇人眼眶微红,轻摸了把泪,道“既是善人,不要钱。你且让他们看看便是。”
老人眼求泛白,浑浊一片,叶清之大致看了眼,道:“时间太久了,已经无法治好了。”
老人与妇人无言对视一眼,默契的一笑,没有因为叶清之否定之话而有过多的悲伤或者失望。随后妇人送走了叶清之一行人。
余鸢道:“抱歉,无能为力。”
妇人站在门口处,苦笑一声,道:“知道,这些年也看过不少医生谢谢大夫的回答和这位一样,也未抱着太大希望,他看不见还有我,我便是他的眼,这些年也习惯了,几位不必自责。”
余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世间百态,人生老病死,病态祸事,不可避免。很多事情莫说人,也是神无法改变的。亦如方才,明明知道结果却还是愿意一看,无论结果如何,还好这人有个陪他的,对那位老人来说也便满足了。
第二家也是位老人,余鸢用了同样的方法,勘察完去了另一家。
三家,孩童七岁,生性痴傻。
四家,女童,儿时因父母疏忽被毒蜜蜂蛰瞎。
最后一家也是一位老人,家中比前几位情况要好一些,只是孤身一人。
老人白了半鬓的头发散乱披与身后,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无声。听得余鸢一行人来了便很热络的照顾,拄着拐杖便要去屋里倒茶,余鸢忙拦下他,笑着客气。无论余鸢问什么,或者让老人做什么,这人皆都对答如流,事事完成。渐渐的余鸢笑意深了。
最后离开之际,余鸢忽然说了句:“大爷,你的拐杖上有个虫。”
老人闻言便是敛了笑意,浑浊的眸子下意识的看了眼手里握着的拐杖,却因看不见而不知如何是好。
余鸢走上前,在空无一物的拐杖上胡乱抹了一把,道:“好了,没了。”
老人笑道:“姑娘,谢谢你。”
…………
出了这几人居住的街道,余鸢摊开手,手掌上赫然多了一道黑色的状似火柴燃烧过的痕迹。
她摊手让叶清之几人看。
一仙仕惊道:“这是什么?”
余鸢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柴火。”
叶清之道:“这是方才最后那家老人留下的?”
余鸢点头道:“最后离开我特意抹了下他的拐杖,手上便留下这东西。”
另一仙仕道:“可有什么不对?”
余鸢道:“谁会在自己的拐杖上留下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