姞娮见耽诚走远,连忙往雷渊身旁靠了靠,她嘴唇翕动,一边盯着杛羽,一边小声问道:“他们看着不像是什么善茬,你能打的过他们吗?”
雷渊顺着姞娮的目光撇去,斜睨了一眼不远处紧紧盯着他的杛羽,回答道:“姑娘很聪明,这些人我一个人还可以应付,还是按照我之前说的,姑娘先走,我的东西,还请代为保管两天,等我出去之后,再来寻你。”
姞娮一怔,望着对面周围黑压压的魔族士兵,不假思索的说道:“好,那你自己小心。”
杛羽似乎看出他们的意图,急道:“别叫他们跑了。”
雷渊忙将手中的包袱扔了出去,那包袱不偏不倚,正好掉到了已经闪身到门口的姞娮怀里,姞娮不敢逗留,一掌推开大殿的一扇门,拿了包袱便往外跑,周围的侍卫见状纷纷上前来,却都被紧随其后的雷渊用术法挡了回去。
姞娮离开大殿后,沿着来时的路一路狂奔,身后打斗声渐渐远去,她出了城门后,驾着云向前疾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弯腰喘着气望着自己手中的包袱自言自语道:“想我一个神女,今日帮你魔族中人的忙,实在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这东西我先帮你收着,你若有命从魔都出来,他日我将它还给你,便算是抵了那日的救命之恩。”
姞娮一边往前走,一边支愣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不过好在没人追来,她有些感叹的自言自语道:“这个雷渊还真如传说中一般,倒是有些本事。”
等回了竹屋时,她躺倒在榻上,浑身上下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了,回想着今日的事情,却有些蹊跷:杛羽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去魔都,所以才在大殿外设下了埋伏,请君入瓮,可这件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知道她去魔都的,也只有涂山淼一个人,她虽是巫族,身怀灵力,可到底是个凡人,即便是想送信给杛羽,也不可能那么快到,更别说杛羽收到信之后,还要提前安排部署计划。不可能是涂山淼,难道自己身边还有什么高人?那这个人又是谁?
姞娮头疼发胀,愁容满面,抱着自己的瓷枕自言自语,将来送吃食的白芨下了一跳。
姞娮望着白芨手中的清粥,说道:“这是什么?”
白芨说道:“这是姚夫人亲自炖的,是玄域王子最喜欢的吃食,姚夫人叫我端来给大祭司尝一尝。”
姞娮无精打采的摇头道:“我不饿,你帮我吃了吧。”
白芨一愣,点头道:“知道了,大祭司。”
姞娮问道:“玄莤怎么样了?”
白芨答道:“王上昨日就醒了,吃了疾医熬的草药,现下恢复的很好。”她顿了顿,小心的看了眼姞娮,又说道:“昨日神界又来人了。”
姞娮早就习以为常,眼皮都不眨的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情?”
白芨答道:“那人说,等你回来之后,让我告诉你,抽空回神界一趟,他说你爹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姞娮想了想,问道:“我爹?我哪个爹?”
白芨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他并没说清楚,我也不清楚。”
姞娮叹道:“行了,我知道了,反正我也就是个劳苦忙碌的命,整日神界凡界两头跑,腿都要跑断了。”
白芨咬牙小声说道:“大祭司是不是不喜欢凡界的生活?”
姞娮一听,暗道:不好,又说错话了。她连忙翻起来,费力地笑道:“怎么会,你想多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白芨这才展颜道:“这样就好。”
姞娮见白芨脸色恢复正常,又躺回去道:“神界还是明日再去吧,反正也不差这点时间,我累了几日了,要先睡会觉,你先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姞娮想到雷渊给的包袱,一瞬间睡意顷刻全无,她跳起来将包袱摊在榻上,又跑到柜子前,将之前包的严严实实的帛元残卷拿出来,将两个盒子逐一打开,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榻上。
而后她将混元幡拿在手上端详,她之前听外公说过,混元幡上是混沌时期出世的最后一件圣物,本由神界之人掌管,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位神仙忽然像是消失一般,在这世上没了消息,而他手中的混元幡自然就失了下落。直到几万年前,神界与魔族大战时,混元幡再次现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后,便又消失沉匿,原来它竟落在魔族王族手中,当初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混元幡,身为魔族长老的杛琁才登上了这魔族王君的宝座。
混元幡上的图腾象征阴阳合一,据说它威力巨大,当年在神魔大战时,魔族将领曾用混元幡大败神界几千神兵,而姞娮的外祖父凤帝,也曾伤在它之下。
若这混元幡与帛元残卷尽数落在魔族的手里,别说天帝,她自己怕也无法安枕。
如今帛元残卷与混元幡都在自己手中,神界的安危也系于她身上,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左手拿着混元幡,右手握着帛元残卷,迟迟下不了决定,满心忧愁的将两样东西放回盒中时,帛元残卷与混元幡缓缓从她手中飞出,在空中飞旋了几圈后,竟合在了一起。
她拿起稳稳落在自己手中的混元幡,在之前的残角处拼命撕扯了几下,想要将帛元残卷扯下来,却没能将它们分开,将混元幡拿在眼前仔细看去,之前的缝隙已经消失,两样东西也合为一体。
姞娮欲哭无泪,哀嚎道:“这下完了,真的完了。”
两样东西现下合在了一起,要命的是,它们都是别人寄放在姞娮这里的,要是有朝一日,两个人同时来找她要,她该将东西给谁?
像是捧着两个烫手的山芋似的,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却仍是没想出来什么可用之策。
这是姞娮自离开神界之后,在凡界遇到的最大的难题,这件事情也不适合告诉别人,以自己的阅历经验以及修为,能不能将这难题解决掉,也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还要考虑到别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
姞娮这时才沮丧的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解决麻烦的料。
她来凡界之前,父亲母亲已经去了丹穴山,那么白芨说的她那个神界的爹,就只能是天帝了。
第二日,凡界晌午时,姞娮才没什么精神的去了神界。
南书阁案几前的天帝瞧着姞娮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冕旒上的几串贯玉在姞娮眼前一晃一晃的,姞娮以为自己眼花,连忙拼命的摇了摇头。
天帝开口说道:“娮儿,才几日不见,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天帝指派的差事,神界也没有什么人敢懈怠的,联想到混元幡的事情,姞娮开始对之前下的草率决定深深地懊悔,她欲哭无泪,想了很久才说出来这样的一句话:“义父,你之前没跟我说,当个凡人的大祭司会这么的麻烦。”
天帝笑了笑,身子往后一倾,靠在椅上说道:“怎么?可是在凡界遇上什么难解的事情了?”
姞娮认真的想了想,回道:“义父可以派几个没有神职的神仙去白鹂感受一下,凡界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天帝望着姞娮说道:“我听说你才到凡界,就将白鹂周边的水患治好了,还帮巫族去了祸灾,这件事情你办的很好啊。”
姞娮无奈道:“我是金乌一族的,像治理水患这样的事情,我自然在行,可我在白鹂待了几年,才发现这个凡人的寨子,远远不止水患这么一件麻烦事,凡界天灾人祸不断,要想护住白鹂,我三万多年的修为,怕是远远不够的。”
天帝点头沉吟道:“你说的也对,这件事情我会想想看,或者是,派人下去帮一帮你。”
姞娮愁容稍减,神情瞬间轻松不少,说道:“多谢义父。”
天帝笑了笑,招呼姞娮坐下,案上一记食盒递给她,说道:“这个是我叫神界的御厨专程为你做的饭食,你等会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你吃不惯凡界的东西,便可以吃这个。”
姞娮接过来食盒,打开来看一看,是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羹,还有几碟简简单单的小菜,一壶玉澧春,一应整齐的摆放在食盒里。
姞娮笑道:“多谢义父。”
天帝忽而拿起左手旁的一叠竹书说道:“我之前让沭阳去白鹂给你送了信,那信你可看了?”
姞娮将食盒盖好,放在自己的身旁,抬头迅速答道:“看了。”
天帝又道:“信上的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姞娮忽觉一阵头疼,她撑起笑容,说道:“女儿正在打探,等拿到东西,一定将它带回神界。”
天帝笑道:“好。最近你在凡界,可打听到魔族有何异动?”
姞娮据实以答:“这件事情我在白鹂的时候倒是也听过不少,前一阵子我听说雷渊与杛羽交恶,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实则水火不容,前些日子,杛羽像是娶了魔族丞相耽诚的女儿,这件事情于雷渊十分不利,听说他自从魔都回到栒状山后,便开始勤于操练士卒,以女儿之见,或许用不了多久,雷渊便会有所反击。”
天帝赞同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杛羽与雷渊兄弟阋墙,同室操戈,魔族离大乱之日,应也不远了。”
姞娮面有难色,说道:“之前白鹂族一分支叛乱,交战时,两军阵前却有魔族法阵出现,叛军应是得了魔族的帮助,若是魔族中人插手白鹂族的事情,我一人恐无法抗衡。”
天帝点头道:“朕记得,白鹂与栒状山仅有一水之隔,这确是个麻烦,今日你离去之时,去找一找沭阳,我已经知会过他,你在凡界的事情,沭阳会尽自己全力去帮忙的。”
姞娮喜道:“有人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天帝盯着姞娮,关切道:“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在神界休息几日再走。”
姞娮想着自己在白鹂还有一大堆事情,火魄珠与混元幡也还留在白鹂,终是不太妥当,便想着赶快回去,忙道:“不用了,我还有急事,这就回去了。”
天帝想了想,说道:“也好,我叫沭阳随后出发。”
姞娮道:“是。”
她行礼之后,便拿着食盒退了出去。
离开神界后,姞娮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方才真的好险,天帝果真问了帛元残卷的事情,幸好自己在离开白鹂之前便想好了说辞,才能暂时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帛元残卷的事情,现下还不能让天帝知道。
将食盒带回白鹂时,姞娮第一时间提着它去了玄莤的寝宫,寝宫中很安静,连一丝嘈杂的声音也没有,姞娮进去后,却瞧见玄莤正坐在离榻不远的桌案旁,案上是厚厚的一摞奏疏,他眉目间没有过多的神色,正静静的翻着奏疏。
身旁还站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用一根灯剔专注的挑着灯芯,灯芯的火焰随着她手中的灯剔跳动。
玄莤身边的人,看着过于眼熟,姞娮瞧见她的侧脸时,有些震惊,居然是涂山淼!
她是姞娮在白鹂亲自任命的护法,怎么心甘情愿的干起了婢仆的差事?
眼前的画面安静又美好,姞娮的出现,却让这一切有了变化:涂山淼与玄莤几乎是同时发现了站在门口表情愕然的姞娮。
涂山淼脸颊泛起一抹绯红,望着姞娮一瞬,又转而望着一旁的玄莤,放下手中的灯剔,低头不语。
姞娮再看向玄莤,他脸上的神情好像也有些不自然,他抬头定定的望着姞娮,右手中的一枝朱笔落在打开的奏疏上,奏疏上变了颜色,而朱笔头也变了形状。
姞娮在原地站了一瞬,反应过来,面带笑容朝两人走去。
她将手中的食盒提起来放到奏疏旁边,说道:“这个是我从神界带来的,正好你们都在这, 便也尝尝味道怎么样。”
她打量了下玄莤,发现他的面色比昨日回来之时好了许多,欣慰的笑道:“你脸色好多了,身上的伤虽说没什么大碍了,但也要好好歇息,暂时先不要去操心这些奏疏的事情。”
她瞥了眼涂山淼,却没说什么话,她来这的时辰,也不算是早了,涂山淼却仍旧待在玄莤的房间,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近了,看来她离开白鹂的这一日,应该错过了不少精彩的事情。
她嘴角噙着笑,淡淡的说了声:“告辞。”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
姞娮在很远的地方,便听到了竹屋旁边的一串脚步声,一直围着竹屋走来走去,很久都不曾远离。
姞娮想起之前的事情,心道:“怎么来的这样快?”
她迅速赶到竹屋,对着竹屋前一片空地说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从空地左侧的树后面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姞娮昨日在魔族碰到的魔族三王子,雷渊。
雷渊笑了笑,说道:“姑娘回来了?我来找姑娘拿回我的东西。”
姞娮愣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半晌才道:“这个,这件事情好像有些困难,我们可不可以再商讨一下?”
雷渊见姞娮面露难色,有些急切的问道:“怎么,可是我叫你从魔都带走的东西出了什么意外?”
姞娮回道:“倒也不是,不过,现下这件事情真的出了些麻烦,你要的东西,我可能没办法还你,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雷渊眯起眼角,单手托着下巴道:“出了什么样的麻烦?可是混元幡丢了?”
姞娮摇着头答道:“没有。”
雷渊不愠不火,慢条斯理的说道:“那是怎么回事?”
姞娮想了想,继续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有关我们神界的秘密,我可能不能告诉你。”
雷渊一头的雾水,问道:“那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将东西给我?”
姞娮忙道:“很快的,再给我一点时间便好,嗯,大概需要十天,或是半个月也可以,等半个月以后,你再来白鹂,我定会将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绝不食言。”
雷渊想了想,竟点头答应道:“无妨,姑娘既如此说了,就依你所说的好了,待到半月之后,还请姑娘遵守诺言,将东西还给在下。”
姞娮连连点头,说道:“一定一定,你放心好了,我自出生以来,活了这么久,从未对人说过一句谎话,三殿下大可以放心。”
雷渊轻轻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姞娮,具体的原因,只轻轻的说道:“这么晚了,打扰姑娘歇息了,既如此,我先回去了。”
姞娮热情道:“那我送三殿下出去好了。”
雷渊摆手道:“不用了,姑娘请便。”
看着雷渊离去,姞娮倒是松了口气,这个雷渊居然真的相信她说的话,也放心将混元幡这样要紧的东西交给自己,这是她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