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杜怀庆手下,这十二名和他同样冷血的杀手呢?
只要杜怀庆不死,这十二名杀手就将无坚不摧,战无不胜。就算合观战的所有人手一齐火拼紫阳洞,结果也一定某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的事,是有身份的人最不愿做的。
杖影顿歇。
落杖还在阮员外手里,只不过另一端已被杜怀庆抓住。
杜怀庆胡子少了大半截,衣裳裂了好几个大口子,鞋也掉了一只,那模样实在很狼狈。
阮员外的情况就比杜怀庆好得多,鞋一只没掉,衣裳也很整齐,胡子也没少。
但他杖法已破。
阮员外的脸已变得灰白,须眉都在藏藏颤动,看样子他气得很厉害。
杜怀庆微笑道:“老阮,说得正热闹,干吗动手?”
阮员外忽然松手。
他的人形忽然间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酱菜店门口,忽然间就起了层不浓不淡的雾,阮员外就是借此“雾遁”的。
雾起时,杜怀庆已腾身而起,飞仙般飘落到竹器店门口,巡视着四周。
雾很快散去,阮员外看来是真的随雾化去了。
难道际员外真的会奇门遁甲?
杜怀庆半晌才叹口气,苦笑道:“世上莫非真有奇门遁甲这回事?”
他问的是高欢。
高欢冷冷道:“你不相信?”
杜怀庆苦笑着摇摇头,走回他的酱菜店。老方已出门,正吩咐伙计抬地上的碎竹片。
杜怀庆叹着气走到墙边,忽然抬脚踢向墙壁。
墙壁似乎动了一下。
一条人影闪电般冲向空中,落上了竹器店的屋顶,飘然而逝。
那是阮员外。
墙壁还是墙壁,阮员外不过是趁着起“雾”之际,将自己变成了墙壁的一部分。
他变得真像。
有这种本事的人,若想暗杀某个人,岂非很容易?
观战的各门派好手心下都已有的点惴惴。阮员外的这门“手艺”,他们对付不了,想对付也对付不过来。
杜怀庆脸色也很不好看。
只有高欢无所谓。
他照样开他的竹器店,做他的生意。他这么坦然的原因也很简单——
阮员外的这种伎俩,他也会。
第三十一章 杀人夜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远远的江涛声,和着窗外的菊花香气,溢满枕间,伴着无眠的人。
高欢披衣坐起,悄悄起床,踱到窗前。
清凉的秋风扑到面上,高欢禁不住掩紧了衣裳。
隐隐的涛声,送来的是什么呢?
是杀机吗?
三国周郎赤壁,已不过是让人凭吊的古迹。把酒临江、横槊赋诗的一世之雄曹孟德,坐断东南、雄姿英发的年少周郎,而今安在?
可又有谁会念及沉尸长江的吴越健儿、荆襄英杰呢?
这隐隐的涛声,是他们千年不灭的英魂在向今人诉说吗?
这隐隐的涛声中的杀伐之气,又岂是淡淡的菊香所能淡化的呢?
高欢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双光洁的胳膊从后面抱住了他。
高欢柔声道:“把你吵醒了?”
贞贞摇了摇头。她根本就没有睡着。
高欢拥着她,含笑道:“回床上睡去吧!当心凉着了。”
贞贞温顺地躺回被窝时,牵着他的手,让他也躺下。
高欢顺从地躺下了,偎着她,悄声道:“我们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贞贞黑暗中微笑。她相信他,因为在京城、在汴梁,他们也经历过类似的苦难,可他都有办法脱出苦海。
这次他当然也能想出办法。
她只希望能多给他一点快乐。就算他这次实在想不出办法了,她就和他同生共死。
她牵着他的手。让地抚摸她隆起的腹部,让他感觉她腹中小生命的躁动。
高欢的手却忽然间僵冷。
他已从涛声和风声中,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危险的声音。
杜怀庆根本用不着睡觉。
老人的睡眠很少。杜怀庆这样的老人,虽然体力仍极强壮,对各种事情的欲望仍很强烈,睡眠却也极少。
而且他向来只有白天睡觉。
大白天偷袭的情况总比夜间要少得多,敢在大白天偷袭杜怀庆的人,天下只怕真找不出几个来。今天白天发生的事件,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杜怀庆在白天的睡眠,也不过就是打吨而已。
白天看起来总是委靡不振的杜怀庆,天一黑精神就来了。他的体力、反应能力、听觉和视力,在夜间也好得出奇。
否则他就不可能连吃五十年杀手饭了。
杜怀庆现在就坐在酱菜店的屋角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监视着竹器店。
今夜的大实在太黑,风实在太急,各种各样的声音实在太响太杂。他必须更警惕、更谨慎才行。
他的十二名手下,也一定都在各个角落里警惕地监视着竹器店。
杜怀庆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本足个杀手。他做了五十年杀手。他吃的是杀人饭。他从来没保护过其他人。
连几任洞主他也从未保护过。
可他却被派来监护高欢夫妇,不许他们被其他门派的人掳走,不许他们逃跑,也不许他们受到半点伤害。
真是莫名其妙。
当然了,洞主虽说人材济济,能胜任这个任务的,也只有他杜怀庆一个人。
正因为他是杀手,他在五十年杀手生涯中积累起来的暗杀、狙击、监视、跟踪等等方面的丰富经验,恰巧可以用来保护高欢夫妇。
杜怀庆想不通的是,洞主为什么严令“就地”保护高欢夫妇。他本可以率众一拥而上,捉住高欢夫妇,那样岂不是万事大吉?何苦要费这个闲功夫?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玄铁既已经确实被李殿军扔进黄河壶口,捉高欢还有什么用?保护高欢又有什么用?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
杜怀庆忍不住怀念起前几任洞主来——他们都是男人,虽说也都蒙着脸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但男人下的命令简单明了,不会让人摸不着边际。
女人真是不好伺侯啊!
杜怀庆在心叹完这口气,就觉得头皮忽然一麻。
这是危险迫近的讯号。
危险来自近在飓尺的地方。
高欢腾身而起,抓住披在身上的衣裳,狠狠抽了下去。与此同时,他用被子盖在了贞贞脸上。
他抽打的东西,是放在床前的一只瓷鼓。
“瓷鼓”是一种瓷制的鼓状的容器,竖放着,里面可以贮放粮食,上面可以坐人。
他的衣裳刚挥起,还没抽下,“瓷鼓”忽然间就动了。
倒地一滚,滚到墙角,“瓷鼓”变长了,变成了一个人。
没有黎杖的阮员外。
他将被子盖在贞贞脸上,就具怕她忽然间发现瓷鼓变成了人。
她受不了这种惊吓。
所以当“瓷鼓”倒地时,他已飞快地补点了她的昏睡穴。
阮员外站在墙角,吃惊地瞪着高欢。
几乎就要得手了,却就在节骨眼上功败垂成,阮员外岂能不吃惊?
他更吃惊的是,高欢居然发现了他。
他的“隐身术”,居然骗不了高欢。
杜怀庆没有动。
不动并不等于等死,不动并不等于他不会动、不能动、不敢动。
武学最深奥的地方,或许可以说就在于如何理解“动”与“不动”
“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
这句话并不是禅宗中人在说禅,也不是道教中人在说道,而是武学的极至。
杜怀庆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六十岁了。正因为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今年七十一岁了还在做杀手。
而且是比他三十多岁时更出色的杀手。
他背上已泛起了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他的手心已沁出了一粒一粒的冷汗。
不动不等于永远不动。
他在等,等待那杀气变成杀招的那一刹那。
那也就是他该动的一刹那。
高欢直视着阮员外,淡淡道:“前辈刚才那一手,白天已经用过了,今夜故伎重演,岂非不智?”
阮员外已经平静下来了:“你对这一手好像也很精通。”
高欢道:“不错。”
阮员外轻叹道:“想不到,中原也有精通此道的高手,老夫实在太过自信,致有此失,实在惭愧。”
高欢道:“这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玩意儿。”
阮员外道:“哦?”
高欢道:“中原下五门中。有易容术、障眼法、地遁术等等技巧,将这些技巧综合一下,就是你玩的所谓奇门遁甲。”
阮员外道:“但老夫却不是下五门中之人,老夫出身……”
高欢道:“吴中阮家,当然不是下五门,这我尽知。”
阮员外愣了半晌,才轻叹道;“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高欢道:“我的确知道不少。”
阮员外顿了顿,忽然道:“我们交手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说呢?”
高欢道:“我当然赞同。”
阮员外道:“既然已不必交手,我们何不剪烛夜话,消此长夜?”
高欢道:“可以。”
阮员外摸出根什么东西,晃了晃,一团火焰燃起。
高欢窗口亮起了灯火。
杜怀庆知道,竹器铺里一定已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他不能动,现在还不到动的时候。
杀气就快要变成杀招了,但也仅仅是“快要”变了,还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