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等。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十二名手下,希望他们去保护高欢。
高欢忽然道:“如果你要点的是那种很特殊的蜡烛,不妨省省。我这里有蜡烛,你的留着以后用吧!”
阮员外捏着刚从袖口里摸出来的一根红烛,面上带着种惊叹的神情:
“点根蜡烛还有这许多讲究?”
高欢淡淡道:“当然有。”
“愿闻其详。”
“其实我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高欢道,“你手里的蜡烛的确无毒无迷香,但不巧的是,这里种着菊花。”
阮员外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高欢悠悠然道:“你手里的蜡烛是特制的,里面混有一种奇异的海上药物,一和菊香混合,就会产生比昔年采花名贼播枝所用的‘花沉醉’还要有效的迷香。”
阮员外脸色苍白,仿佛突然之间老了许多,声音也嘶哑如悲鸣: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高欢不答,径自走到桌边,点亮了蜡烛——他自己的蜡烛。
阮员外忽然冲动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高欢缓缓道:“因为你学的是东瀛忍术。教你忍术的就是从扶桑来中原流浪过六年的小林有太郎。”
阮员外嘶声道:“你怎么知道?”
高欢微笑道:“小林有太郎手中的那柄‘日出’剑,就是家祖所铸。”
阮员外僵坐。
高欢喃喃道:“小林有太郎为了恳求家祖为其铸剑,不惜以忍术修炼秘诀交换。就这样,他也苦苦等了三年。”
阮员外慢慢将蜡烛塞油里,将火折子弄灭,慢吞吞地道:“你想从这里脱身吗?”
高欢苦笑道:“当然想。”
阮员外不说话了,慢慢往门口走,拉开房门,又停住,回头道:“你还记得我女儿?”
高欢愕然。
阮员外叹道:“就是阮硕。”
高欢又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阮硕就是在汴梁差点要他命的“四姐儿”。
高欢的脸顿时红了。
阮员外苦笑道:“她是个婊子。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帮她一把。”
高欢不答。
阮员外道:“我猜她可能也快到了。”
高欢突然问了一个他迫切想知道的问题:“玄铁是不是真的已经被扔进了黄河壶口?”
阮员外道:“被扔进壶口的不仅仅是玄铁,还有李殿军。”
高欢吓了一跳。
阮员外叹道:“玄铁已很难找到了,但李殿军一定不会死。他死不了,他是个魔鬼。”
杀气已变杀招。
杜怀庆动了。
他坐的那片屋顶飞快地坍塌。
如雨如蝗的暗器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杜怀庆陷进了洞口。
他手中捏着的一片瓦飞出。
他听到“噗”的一声闷响,他知道他得手了。
他又杀了一个人,而且杀的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
他跃回屋顶,将已摔倒在瓦面上的“刺客”扯进了洞口。
他的两名手下已准备冲上来动手了,杜怀庆哼了一声,他们才收了剑。
灯光亮,杜怀庆满意地发现,瓦片正切在“刺客”的心脉上。
他更满意地发现,死的果真是个非常有名的人——
天下第一小贩刘范!
杜怀庆满意地吹了声口哨,掸择身上头发上的灰尘,慢悠悠地出了门。
刚出门他就看见了神情木然的阮员外。
杜怀庆彻底松了口气,他一看就知道阮员外没得手。
看来高欢这小子确实有两手。
杜怀庆心情好极了,主动和阮员外打招呼:“老阮,这么晚还没歇着哪?”
阮员外没理他。
杜怀庆还想再说什么,街角忽然转出来个夹着伞的和尚。
伞僧也在。
阮员外一直等伞增走到自己身边,才冷冷道:“老杜,你有没有本事一对二?”
杜怀庆笑道:“没有。”
他的确没有。天下能挡得住伞僧和黎杖员外联手的人,敢说连一个也没有。
阮员外冷笑道:“既然没有,就乖乖回屋去,别惹我们不高兴。”
杜怀庆微笑道:“我没有一对二的本事,你们好像也没有二对十三的本事。”
伞僧道:“我们没有。”
他们的确没有。
阮员外道:“既然谁也奈何不了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杜怀庆道:“其实我并不是想和二位作对,我之所以叫住二位,是想让你们带一个人走。”
他叹着气喃喃道:“你们那位姓刘的买卖人刚才在屋顶上滑了一跤,霜重露滑,他摔得不轻啊!”
伞僧和阮员外都不作声,
他们觉得冷。
第三十二章 狗咬狗
数着日子等死,这种事没人愿意干。但有时候你却不得不这么做。
并不是每个人的生死,都能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在等死的日子里,没有人会很勤奋。
高欢干脆连生意都懒得做了,他已连招牌都摘了下来。
明知自己已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日子好活,他还有什么心情做生意呢?
已经发生的许多事情,他都没完全想明白。他决定仔细地想一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就算他真的会被杀死,他也必须做个明白鬼。
更何况他并没有完全绝望,而且事实也不允许他完全绝望。
因为他必须保护贞贞,还有小贞贞。
他需要清理一下思路。他相信只要弄清楚发生这些事的真正原因,他就可以找到敌人的破绽,然后再决定如何保护贞贞,保护自己。
高欢并不总是个没办法、没胆量的人。
他想起李殿军送来的那块铁,就钻到床下将那个蓝布包袱拖了出来。;
包袱里果然有一块铁,而且蓝光莹莹,一看就知道是块上好的精铁。
用这块铁虽然铸不出稀世神兵,但高众自信可以用它铸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高欢看着铁块发了一会愣,叹了口气,又将包袱包好,推回床下。
他知道自己已没有机会为李殿军铸剑了,他已只有半个月好活了。
如果他想活下去,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和紫阳洞主讲定一仗决生死,如果他胜了,紫阳洞主放他和贞贞走。
这惟一的希望听起来十分可笑,只要想想杜怀庆、无心夫妇这种高手中的高手也仅只是紫阳洞主的下属,连铁剑堡、七大剑派也都无法与之争雄,就应该知道紫阳洞的武功有多么高,智慧有多么深。
就算高欢能胜过紫阳洞主,紫阳洞的众多高手又怎会放过他和贞贞呢。
单打独斗,高欢并不发愁,但若是群殴,他就必输无疑——他必须分心去照顾贞贞。
走江湖的人,大多不愿拖家带口,就是因为自己的事情,会给家人带来麻烦。有身家之累的人,是走不动江湖的。
他必须让贞贞平安地离开这里,那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大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在听说玄铁落进壶口激流中后,他很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可以从此真正“安居乐业”了。
可从杜怀庆的言行看,玄铁似乎还在,而且极有可能被紫阳洞主获得,所以杜怀庆才会率众“监禁’他。
那么,吴领辉、伞僧、黎杖员外,以及其他各门各派的高手一次次前来搏斗,好像也的确有他们的道理。
问题是玄铁落进壶口的消息是从他的朋友那里传来的,绝对千真万确啊!
天晓得出了什么事。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去年不该一时冲动,跑到大街上唱歌,还卖弄似的显了一手腹语术。
他何苦要出这个风头呢。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真的很有道理。但知道这句话有理的时候,一切都已晚了。
天下没有治后悔的药。
高欢沉浸在苦恼之中,几乎不能自拔,这时门外偏偏又有人拍门,拍得山响:
“高欢?高兄弟?在家吗?……高兄弟,开门啦!”
高欢正没好气,岂能不愤怒?
他嗷地一声怒吼,气冲冲地扑到院门后,猛地拉开门,看也没看清来人就吼道:“滚!”
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高欢看清来人是谁后,一时也怔住了。
门口站的两个人,居然又是巴东三和关啸。
高欢忙赔笑道:“原来是你们二位,对不起对不起。
请进,请进。”
他在心里暗暗佩服关、巴二人会选择时机。现在是上午,满街行人,杜怀庆那些人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毕竟,这是在黄州城内。大白天流血殴斗就是公然藐视王法。而黄州府虽说天高皇帝远,城内的捕快兵丁并不算少。这些人的武功虽不高,但却代表了“王法。”
民不与官斗的原因,是因为平民斗不过官府。
就算紫阳洞主这种黑道巨孼,若非万不得已,也不敢和官府明里作对。
高欢突然想起一个主意——他为什么不能去求助于黄州知府衙门呢?
但这个主意很快又被他否决了。这里不是汴梁,他和黄州府的“大人物”没有什么关系。
他毕竟只是个江湖中人。
关啸只当刚才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似的,满面微笑,道:“高兄弟,巴兄一定要拖我来找你,说是要在黄州市上踏歌而行,咱三人也给黄州添点光彩。”
巴东三亮出捏在手中的筑和著,笑道:“怎么样?你去不去?”
高欢苦笑,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但他又不知道他们真正目的是什么,杀他,还是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