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忐忑
去火车站接霍恒的前两个小时,良子躲在宿舍里来来回回地换衣服,可无论穿哪一身好像都不太合适,不是显得太胖就是孩子气了些,还要考虑站在他身边会使年龄差更加明显吗之类的问题。
这个时候才惊觉做女生果真是需要买一些好看的衣服来备用的,可是说来说去她哪有多余的钱来买衣服,说自己特别地懒其实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女孩子真的不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和化妆品呢?
良子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端详许久。
因长久没有擦洗,镜子上头有许多灰色的污渍,照得人脸上也有点点污斑。
缕了一遍又一遍额前的碎发,轻轻地喷了一些咖喱水,抹掉浮在头顶上的一层绒毛,之后摸着下巴上新长的红肿的痘痘气结,怎么早不长晚不长偏偏这个时候长!检查了两遍小背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带全,越练习微笑越觉得勉强,身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背上像爬了好几只小蚂蚁,呼吸也跟着变得短而粗重,似是不畅。
走出宿舍门后折回来又上了趟厕所,嗓子眼似乎在咚咚地进行跳动,有点害怕,哪儿钻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
良子太过于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天色有些灰暗,起了些风,非机动车过道上的落叶被高高吹起又落下,因为是从朋友那儿借来的电动车,所以开得有些小心翼翼。心底里暗暗地咒骂这不知趣的风吹乱了自己的发,也不知到火车站的时候刘海能乱成什么样子。
一路上都在努力回想,却如何也拼凑不出霍恒完整、清晰的模样来。
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高估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呢?是不是只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依靠而他就那么恰如其分地出现了呢?正如面前的这盏红绿灯,刚走到斑马线就从红灯变成了绿灯,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就是那么巧合。
也会疑惑,心中所爱的是不是就是这份恰如其分的需要。
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会记不得他的样子,可若是不喜欢,此时此刻又怎会紧张到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要凝固快要死掉了?
说不清,道不明。
人的心思真是难猜,一天之中,怎会有如此多次觉得非他不可,但有时候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想象之中那般爱他。
马路中间,挂在枝头上火红的石榴花被风夹带去了无数朵,已经颓落在地面上的被来往的车辆卷出去好远,被疾驰的车轮碾压成一滩腥黑,心头无端涌起一阵感伤。
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呢?
良子只用了二十分钟便到了火车站,离霍恒乘坐的那班车到站还有十分钟。
出站口前面的广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一双双期盼的眼神等待的是爱人,朋友,家人。
火车会晚点吗?
良子是有些紧张的,手心里出了些细汗,即使是在自己的城市。
见到后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总归没有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等他的身份。
如果他不出现该怎么办呢?
来不及追问自己的心是否介意没有这个身份,嘴巴先抢答着说没关系。
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得体吗?他会不喜欢吗?
汹涌的人群出来的时候,心却变得异常平静。
那一对打扮得很时髦的年轻人是异地情侣吧,男生出来的时候女生便冲了上去,两个人拥抱过后,女生竟然开始哭了,两人边走男生边安慰。
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他们是安全的。
张望了很久,不是,不是,那个人不是,这个人也不是。
即便有人能认出她来那又能怎样呢?良子不在乎。
“他会穿哪件衣服呢?这么久了会不会是我认不出他来所以错过了呢?若是等到他,他会不会过来拥抱我呢?大大的,温暖的,紧紧的,那种拥抱。”
看到了。
霍恒穿一件黑色的短袖,上面有白色的圆形LOGO,藏蓝色的牛仔裤,背上背的是良子帮他挑选的灰色旅行背包。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稍短了些,但看起来却更加利落,刘海刚没过浓密的眉毛,倒有种与年龄反差的可爱之感。
良子是有点失落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霍恒并没有奔跑着冲过来拥抱她,而是淡定地走过来,自然地拥住她的肩,两人并排走着,偏偏是她最不喜欢的姿势。
可是很快地,霍恒骑电动车载着良子去酒店,良子坐在后面很自然地从后面环住霍恒的腰,一边听他讲话,一边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是清浅的果香味儿,无比的安心。
去酒店放下行李后出来,在附近找了一家烧烤摊,点了一盘干煸四季豆,一份凉拌花椰菜还有一份凉调猪肝,其余的是些羊肉串、面筋、鱼豆腐之类的烤串。
菜上得很快,服务也周到,唯独味道不是很好。
良子喜欢吃鱼豆腐,连着吃了两串,喝了一杯啤酒后开始打饱嗝。然后抬眼看着霍恒吃,时不时地想要抬起手去触碰他的脸,看看是否有温度,检验一下他是否真的就在身边。每每此时霍恒总是嬉笑着问她:“有温度吗?够真实吗?”
触摸到霍恒的那一刻一颗心才安定下来,原来并不会像想象中那样陌生,原来也不是梦游。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爱意盈满全身,想要牵他的手,渴望肢体的触碰。
很惊讶,原来讲电话与见他本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讲电话的时候感觉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但环顾周身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有一种看不见却浓得化不开的失落感。见着他的时候,听他说话,看他脸上的表情,看着看着就会晃神,耳朵失聪,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还有垂在眼角浅浅的笑意,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吃罢饭,步行去电影院。
与霍恒十指相扣走在街上的时候,走过了哪条街,经过了多少店铺,忽略了多少吃食,又与怎样的人擦肩,不记得,良子全都不记得了,世界恍惚得像拍糊了的广角镜头,又像小时候偷喝了爸爸的高粱酒后飘然的自由,脑袋里只余下被他牵着的那只手的温热,哽在咽喉的是被紧紧地牵在手心里的感动,就想什么都不做,十指相扣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就这样走下去吧,做个俗人。
良子于心中默许。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良子宁可下辈子做牛为马。
4.最后的防线
从电影院出来是夜里十一点钟左右,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师傅送他们回酒店。
师傅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是和爸爸一样的年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了目的地之后一路上都很沉默,不知是不是已经对良子和霍恒的关系做出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测,良子觉得司机师傅猜测的是准确的,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觉得为什么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解释呢?如果可以,她又该为自己辩解一些什么呢?
良子赌气一般地靠在霍恒的肩头,和霍恒十指紧扣。
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这一刻,她只要霍恒。
脑子有点糊涂,也不知道两人是从身体的哪个部位开始纠缠在一起的,有意识的时候两人已经滚在床上唇齿互相追逐。
被霍恒压在身下的时候,良子承载着他的重量却异常舒服,直到感受到他不安分的双手往衣服里面逐步试探,良子才猛地清醒,推他起来,笑嗔着让他去洗澡。
“哎呀,我们今天不洗了好不好,就直接做嘛好不好。”
良子坐起来,看到他仍旧迷离的双眼,有点想笑,又忍住。
“不行,你今天开车过来,我们还去吃了烧烤,看了电影,这满身的汗臭味,脏死了,去洗洗嘛,速战速决,我又不是不跟你做。”
“那我们一起洗。”
“我不,我害羞的。”
良子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头,不依,在床上打滚。
霍恒妥协,装作一副凶恶的模样,朝着良子的屁股轻轻地打了一巴掌,然后迅速脱了衣服,跑去卫生间洗澡。
卫生间是四面玻璃隔离而成的,在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洗澡的人隐隐绰绰的身形。
良子有点害羞不敢看,却又忍不住去看,看了几秒后迅速地把被子蒙过头顶,在床上来回地滚。
这酒店什么设计啊,明明可以看得清楚的,又因为洗澡水升腾起来的雾气,而变得些许模糊。脸开始发红,待会自己要怎么进去洗啊,他肯定也会看的啊……
“快过来一起洗啊,小可爱!”
思索了片刻,良子轻轻地“嗯”了一声,慢吞吞地脱光了衣服,进去之前顺手关了房间和卫浴的灯,但借着路灯射进来的光,依旧可以得见霍恒身体的轮廓。
良子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霍恒轻轻地走过来几步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花洒下面,待她湿身后,打了满手的沐浴露泡沫,开始往她身上涂。良子觉得有点痒,又有点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霍恒的双手,但霍恒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拽到自己的跟前,带着泡沫的双手由锁骨缓缓按摩至胸部,才几下,她的腿就开始发软,身体一阵阵地发热。
花洒里温热的水不断冲洗着两人身上的泡沫,直到完全冲洗干净,良子的头发湿到了水,贴在背上,慢慢地由温热变得冰凉。
霍恒的手掌向下不断摩擦良子的小腹,然后屈膝蹲了下来,一条腿半跪在地上,左手握着她的小腿肚,右手试着不断试探,他抬头想看她的表情,两人相望,却是谁也没能看得真切。他又低下头去,双腿完全跪在地上,两手分别握紧一个小腿。
“腿分开一点。”
“听话,分开一点点。”
犹豫之间良子发现身体早已紧贴在浴壁上。
“不要这样,我不敢。”
霍恒站起身来,把良子抵在墙上,舌头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双手搂紧她的腰。
“转过身去。”
霍恒的声音哑哑的,夹带着迷乱。
良子有些慌乱,加上上一次酒后在小区里的乱性这也才是第二次,竟然就是这种大尺度,接受不了,想哭。
感觉到异样,霍恒停了下来,抚摸良子的脸,而后紧紧地将其拥入怀中。
“怎么了?”
“我们去床上好不好,这样子我接受不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好好。那你不要哭好不好。”
霍恒按停了花洒,一把抓过毛巾,将良子的身子擦干后,胡乱地给自己擦了两下,拉着良子轻轻地往房间里面走。
盖着同一床棉被,赤身裸体。
一道闪电微微照亮了窗户,隔了好几秒才响起了惊雷,几声雷声过后,便传来风夹杂着暴雨敲打玻璃的声音。
“不害怕打雷吗?”
“为什么要害怕。”
“女生一般都怕这个。”
霍恒的脑海浮现出妻子因打雷而惊惧的脸。
“我觉得打雷和闪电是一种很有趣的物理现象。仔细观察闪电的明亮程度就可以猜测雷声的大小。”
“唔,你这个人的思维总是跳脱。”
房间空调的温度有点低,良子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枕边人伸长胳膊,抓起遥控器,调高了两度,然后将良子揽入怀中,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良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有些莫名的感动。
主动攀附在霍恒身上,轻吻他的额头,鼻尖,耳垂,最后是嘴唇。原只是轻啄,却又被他掳了去,感觉整个人都要被他吞下去了。
这一次依旧进行得不够顺畅,良子下面实在是太紧了。
不只是良子,就连霍恒都觉得疼痛。
但总算是结合了。
对良子来说这是一次不怎么美好的初体验。
云雨之后,霍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眼,声音有气无力,直言是自己老了,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良子转过身来,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抚摸霍恒已爬了好几条鱼尾纹的眼角以及才一天就长出青茬的下巴。
“你的胡子好长哦。”
“胡说,我今天早上才刮的胡子!”
“那怎么会这么快,都有点扎手了。”
“哎,人老了,老了。都干不动了。”霍恒答非所问。
“你才胡说,一点都不老,我喜欢你这张脸。”
“那是你没见我年轻的时候,院里的女医生和小护士哪个见了我不心花怒放的,还有患者非要拉着我做女婿。哎,只能说我们俩恨不相逢未娶时啊。”
“若是同龄,说不定我还看不上你呢。可没有若是,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喜欢眼前的你,实实在在的你。”
“我知道啦,我的小可爱,困死了,我要睡了。”
“出了这么多汗不去洗洗啊?”
“不洗了不洗了。困。”
“那我自己去洗。”
“嗯,去吧。”
霍恒翻了个身,背对着良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