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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我蚀心》第三章 良子日记(一)

作者:梁良子 字数:3634 书籍:允我蚀心

  1.初识

  二零一七年五月二日 星期二 晴

  医院十六楼的风有点大,五月初的季节,穿个衬衣外面套个毛线马甲在窗台会稍稍有些清冷。

  但我喜欢这个地方,足够高,可以望得很远很远,望见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后被黑暗拱托出来独属于城市的繁华,华灯初上,灯红酒绿,比小县城晴朗夜空中布满的星夺目耀眼得多。但小时候看电视时对大城市的憧憬与渴望怎会变成与满城繁华格格不入的孤独无助,还被这高高的夜风吹得那么膨胀那么大?

  是不是应该感谢风大,眼泪刚要逃离眼眶就被晚风吹干,蒸发消散,最后不见。

  真是释放情绪的好地方。

  一直都没时间写日记,今天终于得了空闲。好几天没洗澡洗头,每天只用清水冲了把脸,感觉自己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腐气,发丝上还带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啊哈,保命要紧生人勿近。我真是个白痴,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调侃自己,傻笑得出来。

  从前天给爸爸办理住院到现在,我们只在挂号咨询的时候见过专家一次,三两句话就把我们打发过来住院了,到底是什么病却闭口不言,只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做检查。办理好住院就看到爸的主治医生了,是一个个子瘦瘦小小的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却是大大的,听说姓霍,大家都叫他霍医生。

  每天例行查房的时候霍医生都会过来,只不过却是笑眯眯地将同样的话对我们重复一次:“今天怎么样,肿块疼不疼?”

  “不怎么疼的,多谢医生关心,只是我们都来好几天了,你看这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治疗啊?”

  “不要着急用药,我们得检查出这个病源到底是什么才能做出针对性的治疗方案,保持好心情很重要!乐观一点,没事多和病友们交流交流,像你这样的病啊在这里很常见,算不得什么大病……”

  每天听他与爸爸讲类似的对话,却感觉都是无用的废话。心生烦躁,对他的印象很是不好。

  但偶尔他也会走到我身边问我一两句,在哪里读书,学什么专业之类,我还要做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一一回答,这种逢场作戏的感觉真是令人不适,我讨厌他,因为他不知道,对于还没有确诊的病人和家属来讲,等待就像被凌迟,拖得越久越痛苦。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检查,抽血,尿检,心电图,拍CT,做活检……昨天和今天做的检查很少,昨天是尿检和血常规,今天下午去拍片子。省医院东院区实在是太大了,拍个片子要去另外一栋楼的地下2层,我与爸爸都很茫然,没有什么方向感,在地下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找对地方。在登记处进行简单的登记后,按照路标进去,才发现总共有六个检查室,每个检查室门口都排了好长的队,各种来做检查的人都有,拄着拐杖的老头儿,打着石膏的年轻人,坐着轮椅的小朋友,还有满身是血被推过来做紧急检查的人,在这里,生病的爸爸反而最像个健健康康的人。

  进去做检查的时候病人需要用塑料套子把脚裹起来,我们忘记领,我又急匆匆地返回登记处拿了两个过来,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蹲下来给爸爸穿上。

  “我来吧。”

  爸爸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连忙弯下腰来,大掌抓住套子的白色松紧带,说要自己穿。

  “还是我来吧。”

  我拂过他的手,边继续手里的动作边想,为什么以前一直都在恨他,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会脆弱。

  广播里叫到爸爸名字的时候,常年受咽炎困扰的他习惯性地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来,掸了掸白蓝相间的病服上的褶皱,依旧慢吞吞地往前走,快要走进检查室的时候却忽然转过头来跟我说:“就在外面呆着不要乱跑,这医院大嘞很,你不要走丢了,爸可找不到你。”

  “嗯。”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他是在害怕,在这陌生到让人产生恐惧的城市里,过去二十年来不曾活在他眼中的我,此时此刻却是他唯一的依靠。看着检查室的自动门缓缓关上,我忽然心生一种悲凉之感,眼泪又开始不停地打转,不过就是去做个普通的检查,为何竟像是生离死别。抬起头望着长长的走廊以及以各种姿态等待着的人,灯光很柔和,一点都不刺眼,心却感觉被无边的茫然层层挟裹,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在活什么呢。至少我不知道。觉得自己像个于黑暗中不断打转的陀螺,却不知道因何而转。

  医生安排爸爸明天去做活检,听说是把脖子里的肿块切下来一小部分拿去做详细的检查,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剩下的空闲时间我们都在熬,看看电视或者与同病房的病友聊天。同病房的是一个五十七岁的男人,张姓,信阳人,肠癌患者,皮肤糙黑,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一口黄牙,头发不似一般化疗患者那样稀疏枯黄,反倒有些黑亮。他比我们早来两个星期,为人特别热情,我们刚进门不久他就满口“病友病友“地喊,还端起桌上盛放着葡萄的不锈钢盆让与我们吃。他目前已经在用药做化疗了,人很乐观,给我们分享了很多抗癌经验。看着他与爸爸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我开始惊讶,男人之间的友谊怎会发展得如此之快,俩人了解了彼此的病情之后,你一声老哥我一声老弟,变得异常热络。或许是萍水相逢,又或者是同为癌症患者之间的互相怜惜,两人看个电视新闻还会讨论一些国家政策、城市发展之类,有的时候还会追根溯源,共同回忆他们年轻时那个时代特有的印记。每每俩人聊天的空档,我总要暗暗地长舒一口气,至少避免了我与爸爸相顾无言的尴尬局面。很感激张伯伯,他跟爸爸聊天的时候,我竟有种爸爸暂时忘了苦痛的感觉。

  医院食堂的饭菜不是很好,爸爸说还可以,但我吃不惯。今天中午他吃了一碗饺子,猪肉大葱馅儿的,十二块钱,但煮的有些过,有一两个饺子已经煮破了,只剩下白白的一张饺子皮。我点了一碗凉皮,八块。口感生硬,没什么味道,没吃完就放下了筷子,爸不曾言语只绷着脸抬头扫了我一眼,我却习惯性地心生惧意,又拿起筷子不怎么咀嚼地大口吞下肚,吃罢,感觉自己像吞了两斤大石。有些恼怒却不敢表露出来,他总是这个样子,从不理解别人的感受,生病了照样地专制蛮横,我气呼呼地想晚餐不吃了。

  结果到晚餐时间的时候爸爸却一脸歉意地说不饿不想吃东西,笑眯眯地跟我商量能不能省去这一餐。我心头的怒气早就消了,而且我知道他是在下午无意间翻到了我放在抽屉里的活检费用单,心疼明天上午要花的钱多。特别心疼眼前这个从未对我如此温柔过的人,可不吃饭省下来的钱在昂贵的医药费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我也独断了一回,硬拽着他去了,却觉得第一次在爸爸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我们点了一盘醋溜土豆丝,两碗稀饭,我说买一些饼或者馒头,他非说不饿,不让买,刷完饭卡端着托盘扭头就走,人很多买饭全靠挤,我怕跟他走散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找空位置。米粥很稀,上下略分层,土豆丝味道还算不错,这个厨子厨艺应是不错的,土豆丝切得又细又长,口感酸脆,清爽可口。我用筷子搅了搅稀饭,一口气喝完。抬头打量四周,人真的很多,食堂摆放的桌椅都坐满了,依旧还有好多人在排着长长的乱哄哄的队伍,不断推攘着向前挤。张伯伯和他爱人在爸爸的斜后方坐,点了四个菜,荤素皆有,我心想肠癌患者竟然还可以吃得这么恣意。收回目光看爸爸,正在低头认真吃饭的他,头上已经生了很多白发,喝个稀饭也很认真地嚼一嚼,仿佛能吃出个花儿来,嘴角沾到了菜汁也不自知,我从口袋里拿出手纸,提醒他擦一擦。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仿佛永远也不会老去的爸爸也长出了这么多白发了呢,心头泛起一阵酸楚,快速站起身来,顺便抹掉溢出眼眶的泪。

  “你到哪里去?”

  “不去哪里,你慢慢吃,我马上回来。”

  “怎么都不……”

  进入嘈杂的人群就再也听不清爸爸余下的话了,排了好长的队,只给爸爸带回了一个白煮蛋和一个素包子。

  “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都说了不饿,你还要买。我拼死拼活挣来的钱都要这样糟蹋不成?”

  “我怕你半夜起来饿肚子。”

  “再这样乱花钱你就回家去吧!生病了我的话你就可以不听了是么?!”

  “我知道了爸,我保证再也不这样了,你快吃吧。”

  犹豫间,爸爸还是吃下了那枚白煮蛋和那个放得半凉的素包子。

  我跟爸爸的谈话本来就很少,在家的时候有妈妈和弟弟,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可现在完全就是我俩的独处时间,而这大把的时间里,我们却只有在吃饭时间一起下楼吃个饭或者偶尔给他洗个水果递杯热水时才勉强搭个话。自然在这一整天仅有的三言两语的交谈中,我们甚少会谈起他的病情。现在一系列检查还没做,在这种不能确诊的情况下,对于未知病情的恐惧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说什么宽慰人心的话都显得无力与勉强,可即使我不主动去提及,我们所处的环境也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他患上了重症,这未知的重症正锁住他生命的咽喉。有些讨厌自己,平时在朋友们面前话那么多,再伤心的人也都能哄得大笑起来,可如今面对不安却佯装镇定的爸爸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说到底我也在恐惧吧,恐惧他就此倒下,恐惧家里的重担从此就落在我的肩上。回想曾经多少次不服气,以为自己二十一岁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可以成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支柱支撑半边天,没没想到当意外来临的时候我还是这般没用这般不经事,除了一个人偷偷地哭,什么也做不了。

  家里的天一直都是爸妈在咬牙支撑。

  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爸爸和张伯伯他们已经歇下,张伯伯的妻子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侧躺着,仿佛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机,我走进来的时候似乎没有惊动到她。她在门口的空地处铺了一张席子和半大的红绒毛毯,鹅黄色的外套拢作一团当枕头,还盖了个薄薄的被子。倒是我跟爸爸来的时候并没有做很充足的准备,导致我俩要一起挤在医院一米宽的病床上。此时他正侧身躺着,脊背佝偻尽量缩成一团,想来他是怕我嫌挤尽可能地给我留出大一点的位置,再一次哽咽,强忍着泪意脱鞋上床休息。

  不曾想吵醒了他,他抬起头睡眼朦胧,声音沙哑,“去哪里了,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我压低了声音,“就在楼道口看外面的夜景,多看了会儿。快睡吧。”

  “不要到处乱跑。这里是医院,不是旁的啥好地方。你走丢了,爸到哪里去寻你。”

  “放心吧,我不会乱跑的。”

  语落爸爸翻了个身,继续佝偻着睡了。

  我躺在床上却久久地睡不着,这是爸今天第二次与我说走丢了找不到我之类的话,想想于我出生时想把我送人的态度相对比,简直是天地之别。但这个时候我依旧爱不起父亲,倒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保持侧躺的姿势很累,右半身酸痛,但我不敢翻身害怕再次吵醒他。

  想着或许应该发个短信给妈妈,但一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还是强迫自己睡吧,天塌不下来。

  晚安,明天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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