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而起的风让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往前翻滚,车轮子压过新浇的柏油道,带起路旁的花丛拂动,那风里总有一阵花香遥绕。
宝晴的黄包车在她身后,黄包车夫一路急跑,这让迎面而来的疾风嗖嗖吹在她脸上。她转身时头发又贴在脸上,她大声地说:“我这就回家了,明天见!”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放大,在四岔路口黄包车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宝晴招手说了声“再见!”
到了永安街上时,沈丹钰急忙喊停,车夫立即刹住,她对车夫说:“等我一下。”就跑进一家涤衣店,把一个袋子放到柜上,对老板说:“把里面的衣服洗一下,明天我来拿,钱到时候给你。”老板来不及说话,只见穿着蓝布衫裙的女孩子的背影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到家的时候已过了晚饭时候,黄包车停在门外,她从黑色的布包里取出一枚银钱付给车夫。宅子里起了灯,门没有锁,这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果然饭桌上的菜还没有撤,娟妈在厨房里忙活,看见她回来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道:“这么晚回来呀,饿了吧,我给你热了饭,这就给你盛。”
沈丹钰把包挂在衣架上,只说:“我吃过了……”
娟妈长了皱纹的眼睛眨了两下,点头道:“是吗,今天很累吧,瞧你面色怠倦。”沈丹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只问:“父亲呢?他回来了吗?”娟妈向客厅投去一个眼神,示意老爷在里面,随即又道:“有客人在,老爷在谈事,最好不要进去。”
沈丹钰见客厅的门紧闭着,不知为何心松了下来。饭桌上的两只飞蛾绕着电灯扑腾翅膀,振翅有声,黑色的影子凌乱的反射在墙上。
她在门口徘徊两步,忽然门打开了。沈飞胤和一人交谈着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制服,从他左肩的衔号就可知是本地警察局局长职务。沈飞胤见到女儿立在门口,也不多说,只道:“这是黄局长,快叫人。”沈丹钰顺从的叫了声“黄伯伯”。那位黄局长看了她两眼,却未想到沈老板的女儿竟生的如此水灵,直对沈飞胤夸赞,说:“是像令夫人罢?”
沈丹钰羞的低下头,就在进门的神龛上方的墙壁上,就挂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用玻璃镜框裱起来,娟妈每天都会上去擦拭,所以那幅相框的镜框干净的会发光,就像母亲昔日的笑容目光也依然在放光。
沈飞胤客交了几句,送黄局长出门时,还回头叮嘱她:“没事的话就回房间做功课。”
沈丹钰上了楼,娟妈不一会儿端了水果上来,还对她说:“洗澡水替你放好了。”沈丹钰道谢,娟妈关上门。她的书桌摆了一束干花作装饰,岂不知风一吹一片干花落在纸上,她这才注意到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牢,于是把窗户关了又把锁扣上。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见父亲的书房里亮着灯,她犹豫着上前,咬着牙决定还是去试探一下父亲。她敲了门,沈飞胤叫了声“进来”。
沈丹钰洗澡后穿了一条睡衣,散发着肥皂味。却见沈飞胤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卷着一袋烟,站在窗前。沈飞胤道:“这么晚了还没睡?”沈丹钰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和他一排站在一起。只见外面的夜色浓黑,月光混亮,是一片墨蓝的颜色。可以看到街上的路灯孤独的伫立在那儿,空无一人。她道:“刚才那个黄局长为什么来家里?爹不是一直不喜欢和官场的人打交道吗?”沈飞胤敲了敲烟斗,转过身只道:“黄局长是来和我谈一个生意,我还没答应。你问这个干什么?”沈丹钰道:“我是担心嘛,那些官场上的人城府深,怕爹吃亏嘛。”
沈飞胤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只觉得女儿有些奇怪,也不多想:“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管大人的事做什么?”沈丹钰吐了吐舌头,又想接着说什么,沈飞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家,亏娟妈还留了饭菜等你——是不是又和那个叫方世俨的男同学去哪玩了?”
这时沈丹钰急了,脸一热,走上前,但父亲没证据,终究是她有理,扬脸说:“我是和宝晴出去玩的,然后又一起吃了顿晚饭,不信你可以去问她。”沈飞胤呼了一口气不再作声。沈丹钰心里涌起不是滋味,小声道:“您干嘛对那个方世俨有成见……难道是因为他家里不如我们家,嫌弃人家的家世……您从小可不是这么教我的……一个人的品行优正才是最重要的,一座金山也比不上——”沈飞胤斜了一眼,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只觉不耐烦,把烟斗往桌子一放,神色凌厉说:“够了够了——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沈丹钰眨眨眼,摇头道:“没有啊。”沈飞胤拿起一份文件,挥手似要赶人道:“没有事就回房去,我还要处理柜上的事——晚上风大,记得把窗关好。”沈丹钰应着,带上书房的门。回到房里,她背靠门,拍着胸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下来。
次日早晨,她换上衣服背着包去学校。她今天起得比平素早半个钟头,家里的司机还没上班,于是叫了路过的黄包车。她要去永安街取衣服,所以要让一圈远路才能到学校,所以特地起早了,这一来也不耽误入校时间。
可是这家店却还没有开门,她等了十几分钟,终于把衣服取了出来。到校的时候差不多人都到了,她火急火燎冲进课室,把衣服锁进储物柜,刚回到座位上老师就进来了。她还在努力的稳定呼吸。
课间休息时宝晴过来和她说话,她凑到面前,离近了说:“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不会是让你爹发现了吧?”沈丹钰摇摇头,只道:“才没有呢,我去取一件衣服,所以来晚了。”宝晴捏着自己的两股麻花辫,发尾触着脸颊摩挲,只道:“你爹是没发现,而我爹是根本不管我,还有我娘通宵打牌……才不管我在外面怎么样,只要不丢家里的脸就行……”沈丹钰突然笑道:“我看你是没挨过打皮痒痒……”
然后课室里一阵求饶声,沈丹钰弯着腰,宝晴上来呵她痒,口里直道:“你说谁皮痒痒?”沈丹钰起初打死不松口,但是她怕痒,最后忍不住了直求饶:“是我皮痒,是我皮痒好了吧?”
午间食堂吃完饭,沈丹钰没有和一行姐妹同回,饭吃的比平时快,洗完筷子和饭盒就回到了课室。
她拎着袋子穿过一条小路,后面就是学生宿舍楼。此时大家都去吃饭了,宿舍楼下很冷清。不一会儿见到熟人,她叫:“贤生。”贤生刚吃完饭,右手拿着饭盒,饭盒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贤生看见她也不觉得奇怪,站住脚道:“你来找世俨的。”
沈丹钰点点头,道:“他吃完饭了吗?怎么没和你一起啊?”因为学校是分男女食堂的。
贤生说:“他压根没去吃饭,这不,我帮他打了饭回来。”这才看见他左手的饭盒,裹着布套。于是道:“我上去帮你把他叫下来。”
不过一会儿,方世俨出来了,洗旧发白的衬衫袖子卷起。沈丹钰一看到他就觉得他整个人不对——憔悴了很多,眼袋浮肿,精神不好。她也来不及还衣服,只关心问:“你怎么了?是没休息好?”方世俨这才挤出一丝笑,道:“这学期压力大,复习的东西很多,月底要交一篇论文,这两天顾着查资料,作息也乱了。”
沈丹钰这才放心,伸出手递给他道:“把衣服还你,我都洗干净了。”方世俨接过,沈丹钰原本认为他还有话对自己说,见他拿了东西一直沉默,又体谅他学业重已经很累了,所以自己开口:“那我先走了,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啊。”
沈丹钰走着,忽然回头,方世俨依然站在那里目送自己,他也看到她,于是挥了挥手。等她走远了,才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