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安王府今日不同往常,房梁上牌匾上到处挂上了红绳与红花,并贴上喜字。当然,今日是九王爷迎妃之日,顺安王府挤满了人,纷纷为这良缘贺喜,可他们不知这其中有着多少复杂的关系与原因。
顾夏臻牵着红绸带盖上红巾的碧婉言走入正堂,不知为何,他的步伐竟变得如此沉重,身旁的人让他又惧怕又欢喜。随着三声拜礼吟完,二人携手入了洞房。
“你下去吧。”
“是。”
顾夏臻吩咐着侍女,随后提起喜秤掀过静静地坐于此处的碧婉言的红盖头,一身凤冠霞帔,浓妆艳抹,实在可人,只是那冷若冰霜的表情令他振瑟。“自今日起,你便是我顺安王府的九王妃,日后你若有何事就找本王好了。”她依旧坐在那里不动,只见缓缓开口。“谢王爷。”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愿意做九王妃的,若换成从前的你,至死都不会提。”
她忽地抬眸看向烛光摇曳下忽明忽暗的身影,“你明知我不是她,为何还要答应我?”
顾夏臻漠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要还是你……就够了。”他转过身,双手背于身后,道:“王妃休息着吧,本王出去走走。”只待话音落下,他便阔步离去。碧婉言坐在床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顿时如刀割一般疼痛,她扶住身旁的木床架,却难抵心口残食的痛。
为何……
翌日。
晨时初日升上云霄,照亮天地一片。烟风吹过,吹响朝阁楼屋的长铃,清脆入耳。檐下杯盏的碎裂声带来侍女的一番苦叫。“来人呐!王妃不见了!快来人呐!”菁儿拾着摔碎在地的茶杯,苦喊着。
“何事?”顾夏臻领着一帮人来,面色焦急。
“王爷,菁儿准备好茶水本想给王妃清清口,可没想到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答应,菁儿只好推门而入,却不料不见王妃的身影。”菁儿行礼的动作都在颤抖,怕是快急哭了罢。
“来人!搜查王府上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王妃!”
“是!”他号令一下,只待下一秒便见碧婉言一身赤朱红衣缓步走来,“不用找了。”
“?!”
“我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何故大动干戈?”
顾夏臻挥手示意,身旁的下人纷纷离开。
“王妃果然有家主之风,这才进王府第一日就把王府上下不动声色的彻查了个遍。”顾夏臻面色难看,他似乎猜到了碧婉言方才去了何处。
“王爷谬赞。”
“你去了书房?”
“……”
他见她不说话,又问, “为什么?”碧婉言一个冷笑,“王爷防着我?”于此,顾夏臻淡淡一语,“若非心中有鬼,你怎能想到这里?”
“你……”碧婉言恼羞成怒地指着他,就差没指上鼻子了。顾夏臻的表情不知如何形容,生气亦是无奈?他顺势突然紧抓住碧婉言指过来的手腕,囚得紧紧的。“王妃是个聪明人,料想在本王面前不会失了仪态。”他顿了顿,凑近了些,“你如今是顺安王府的人,方才你去了何处?想些什么?做了什么我心里都很清楚。我知道你恨我、想杀了我,我也知道你此次想做九王妃的目的,纵使你受何人唆使挑拨,我都知道并非你自己所愿。今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无论你如何伤害我我都不还手,待你何日放下仇恨,何日……我便心安。”
碧婉言的心一时像什么塞住一样难受,他这番话为什么听了这么揪心?待她神思恍惚之时,不知什么时候,方才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掌已经松开。她那一瞬间有了不想再放开的冲动,想去抓,可悬在空中的手迟迟不做出任何动作。
“菁儿。”
“在。”
“今后好生伺候王妃。”
“是。”
言罢,碧婉言可感觉到他深情投来的一个目光,可她无力回应,待他从自己身旁走过才觉得连呼吸都是如此的沉重。“顾夏臻!!!”撕心裂肺一声呐喊让顾夏臻心寒了几分,却未停步。
为何?这个人为何对自己那么好?他此话未曾囚住她人,却是深深地囚住了她的心。为何心里的酸涩之感这般难受?我究竟忘了什么?
西苑。
透过进门来的一层轻纱闪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沫吟洛按着当初的记忆,手持着毛笔在纸上勾勒出那块见过一面的玉佩,正是张夫人的玉佩。那八个字深深的刻在她的脑海中,她似乎早已探透了一切,而她如今寻找的——不过一个机会罢了。
“沫姑娘!沫姑娘!”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沫吟洛的手一颤,她连忙将纸张收起来,从容面对慌张而来的兰儿。兰儿是兴王府的侍女,此后一直跟在沫吟洛身边,大概也是段熙尘安排的。
“何事?”
“金陵街发生了一起闹事……”
“?”
“正是沫姑娘您的哥哥沫深公子。”
“什么?”她惊的下意识站起来,直接夺门而去。
哥哥怎会无事生非在金陵城闹事?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她未顾得什么门禁直接徒步跑出府去。
不知为何,今日的街道上着实少了不少人,人少的竟有些空寂之感。沫吟洛的步子渐渐缓慢起来,她那一身紫衣在人群之中更是显眼。突然一声如军令般的吼斥,随即而来的是一支身披铠甲的军队驾马势如破竹而来。沫吟洛的步子骤停,行人纷纷四处逃散,金陵街上大风弥漫,荒凉之感而袭,唯有她一人立于此地。待军队到她面前,只见带兵统领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顶多不过十九岁。而且他看着实在是很眼熟,只是沫吟洛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他见沫吟洛从容地站在此处,勒住马匹的疆绳,道:“对面是何人拦我去路?”
沫吟洛上前一步,“你又是何人?金陵城有官府之兵庇护,哪里派来的军队吓得百姓四处逃窜?”
“在下江茂,是苏州城的护城将领,今日奉沈将军之命入城维护治安。此番,正是要去接见将军。”江茂?沫吟洛许是记起些什么,他正是那日平乐郡主的护送将领,上次随段熙尘一起还见过一面。
沈逸,竟然又是他!此番江茂带兵进金陵城怕是在谋划什么。
“原来是江统领,民女有眼不识泰山,冒昧了江统领。不过……这金陵城有陛下坐拥,实乃天子之都,若无陛下指令江统领如此擅闯莫不怕陛下怪罪?”
江茂望着沫吟洛恭迎似又责怪的小,气势却更燃起了些,“你又是何人?此乃将军之命与你何干?”
沫吟洛闻此微微笑了笑,一个作揖不言半句却是离开。江茂勒马回望沫吟洛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却又像明白了什么。“统领,不过是个丫头,胆敢挡我等去路为何不将她直接抓起来?”一旁的将士上前来。
“不可,你莫不知为何四下百姓一一逃散,唯有她立于此地,且敢与我们这般叫嚣?”
“小的不知。”
江茂面色突变凝重,“长袍紫衣,鬓花簪带,能有如此胆识与气量,她正是太子段懿亲封的京城第一女神探——沫吟洛。”
沫吟洛抚着衣裙,步子匆忙。她神思恍惚地迈着步子,越往沫府的方向去,越能看见人群。凡是江茂带领的军队所过之处无百姓行逗留。她途中遇到一个茶楼,不经意间茶楼第二层敞开的一个木窗引起了她的注意。那身影……不正是萧闫与沈逸?见两人相对而坐,敬茶的动作,她怔了一怔。
方才江茂不是说要去见沈逸吗?可为何他在此处与萧闫品茶?江茂所到之处人烟俱散,进城接见沈逸?见这城门都换了新兵,只怕……此话只是个幌子。沈逸怕是私自带兵入城,且是在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兵马入城且无兵阻拦……这天,要变了。
她只是凝望稍许便扬长而去。而恰在此时,阁楼上方才敬茶的萧闫顺着角度亦注意到了沫吟洛,眉头一皱,脸上残留一丝惆怅,迟疑地放下茶盏,望着她渐行远去的背影良久。
“哥哥!”沫吟洛方进沫府就喊着,只见闻声而来的沫黎儿,“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黎儿,哥哥呢?他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姐姐,你在说些什么呀?”沫黎儿不解地看着慌乱的沫吟洛。她紧抓住沫黎儿的肩膀,“兴王府的兰儿说哥哥在街上闹事,不对吗?”
沫黎儿叹了叹,“哥哥怎会无事生非,再说,他此刻已在武馆同师父练武了,何来的时间在金陵街闹事?”沫吟洛有些呆滞,她回神,亦又诧异地站在那里。忽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只白鸽从空中飞来,到她面前。沫吟洛索性伸出胳膊给它落脚的地,这方注意到白鸽的腿上绑着一束卷起的纸条。
从来不曾收到过飞鸽传书,况且这白鸽是如何认得我的?莫非是传错了人?
她还是顺势揭开纸信,这笔迹有点眼熟:
明日,陛下在宫内游园庆贺顺安王娶妃,沈逸出席。
此信无落款。
沫吟洛定了定神。“黎儿,近些日子不要出府乱走。”沫吟洛叮嘱完就扬步而去。“哎……姐姐你去何处?”
“回兴王府。”
是夜。
顺安王府内一片祥和,月色朦胧,月光洒进屋内。门前的翠竹之影映着月光倒映在窗纸上,竹影晃晃,条条丝理缠乱,理不清、割不断。
碧婉言的身影顺着烛光照在墙壁上,她静静地坐在桌旁,身旁摆着一盏灯火,朦胧灯光之下依稀可见她隐隐约约地将手中的纸张放入油灯上,一丝一丝地燃尽,只剩灰烬残留于油灯之中。忽闻一声鸟莺鸣叫,她迅速起身向门外走去,微风划过,冰凉的风如刀剑划过脸庞。她纵身一跃出了屋苑,直至到了一处树木昏暗之地,那一抹红衣方才停步。
“将军。”碧婉言向着一旁的黑袍之人行礼。只见他转身过来,正是沈逸的面容。“顺安王府的那些州城军报收集的如何?”
“回将军……近来,我方入府,顺安王还不信任我。”
“你撒谎!”他一声呵斥,碧婉言连忙跪在地上。“什么不信任你!早在半年前他顾夏臻早就把心都给了你,你如今回来他是求之不得!他怎么可能不信任你?”沈逸面色冷峻,夹杂在寒风之中更是令人惧怕。碧婉言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她心里有不想开口的秘密,不知为何沈逸竟如此让她惧怕。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并不和自己太亲近,她似乎……与这人很是疏远。
“将军,红颜可是忘了什么?为何顾夏臻他对我那么好?为何我不想去伤害他?将军你告诉红颜,我这般做到底是对是错?”沈逸见她露出这种表情,眼里燃出一抹怒色,“红颜,你可是我精心培育的杀手,你如今竟对我心生猜疑,是对是错我难道不清楚吗?”
“可是将军……”
“放肆!”待这一语下,一股灼烧肌肤的酸痛之感弥漫在脸颊处,他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迷茫中的碧婉言。她微微起身,“红颜明白了……”然,无声退去,那一抹红影淡淡消失于黑暗之中。
——
沫吟洛来去匆匆,入兴王府已经入夜,她一进府,便向着灯火通明的段熙尘住处而去。可她方要进去推门却被莫子扬挡得死死的。“子扬这是为何?”
“沫姑娘,天色已晚,殿下已经歇息,你还是回去吧。”
沫吟洛的翘眉轻轻皱起,“歇息了?这火都未熄,你告诉我殿下歇息了?”莫子扬仍是从容淡定地拦着,“沫姑娘请回。”
“子扬,近些日子殿下是怎么了?对我如此不待见?先前无论何时只要是我来找殿下他可皆是向来不拒的。”
“正是因为沫姑娘先前太过放纵,殿下希望如今沫姑娘能改正。殿下需要休息,望沫姑娘不要为难子扬。”
于此,她心里黯淡了些许,不知该说些什么。
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对着灯火明亮的屋子,道:“殿下,吟洛知道是你让兰儿告诉我,哥哥出了事,假借此名让我遇到江茂。那封信我也知道是你送来的,吟洛明白是殿下在指点我、为的什么。但我不明的是,你明明告诉我这么多此番我来找你你又为何将我拒之门外……”沫吟洛猜到了所有,亦破除了所有的谜,而唯独参不透的只有他段熙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不想见我……”
她退于石桌旁的梅花树下,一身浅紫色薄衣寒裳,外披一件雪白的披风于此。不知何时,已有绵绵如柳絮般的雪花落下,翻飞于吹过来的阵阵寒风之中。她黯然神伤,心仿佛被刀割一样的痛,并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此刻,她唯一想的事情就是能见到段熙尘,她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真的好想见到他。
悄然间,随着愈来愈大的雪势抬步离开此地,留下一片空寂与落寞。
待其而去,“吱——”的一声,木门渐渐被推开。“殿下……”莫子扬望着面色如雪一样惨白的段熙尘担忧了几分。段熙尘不语,只是目光不移地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消失于茫茫白雪之中,梅花花瓣夹杂在雪色中,分不清、数不尽。
眉间缠绕些许的孤寂如这纤纤白雪一般被一一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