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皇甫继带来的爱心早餐,高远风忍不住问道:“看到我祥妈没?”
皇甫家调侃地笑,“表弟,你今年几岁了。这才一夜没见,就想妈妈啦?”
“滚。”高远风不见外地踢了皇甫继一脚。他之所以表现出亲热,是在这一刻,他的思想发生了转变。
作为强加在身上的王子身份,他从来就不曾,以后也很难,义无反顾地担起其附带的职责。因为他的成长过程,在思想上没受到那座王宫的任何影响。成年之后,忽然有人无中生有地跟说你原来是谁谁谁,你应该如何如何,大概没人能毫无芥蒂地全盘接受吧。
昨天听闻高成的儿子和孙子的遭遇,高远风感同身受。皇甫继已将他们的命运定性为人间惨剧,若自己冒用那个孩子的身份去继续伤害他亲奶奶,岂不是跟人性泯灭的皇甫义一样甚至更为残忍?
高远风复国的意愿,本就只是迎合两位爷爷的期盼,并非自己的渴求。所以在这一刻,他对后续计划的想法有所改变就很正常了。他想的是,尽力为爷爷那些高桓遗臣们谋一个不错的地位和利益,以报答他们辛苦付出的这么多年。达到这个目的,未必需要灭周的吧。
若是高成、髙纲等人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会不会气得掐死他也不一定:‘若单纯为了地位和利益,我们需要隐居这么多年么?你若在眼前,我们会好好跟你解说解说,人与人之间,除了利益,还有一种情感叫做忠诚。’
高远风没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做人是有底线的。别人付我真心,我不能回之以利刃。你皇甫继若装,我陪你装。你若真心,我必不负。
念头只在转瞬之间,高远风对皇甫继说:“我能有一个正常的童年、少年,全在祥妈。你理解不了我和祥妈的感情。”
皇甫继一听,笑容顿收,“对不起。我不该拿你跟祥妈的感情开玩笑。”他或许不能完全理解,但可以想象。高远风从小失去父母,若无祥妈填补这个空白,他不知道高远风能不能健康成长。再深想一层,祥妈可谓以德报怨,替仇人养孩子。由此,皇甫继发自内心地对祥妈更为敬重。
“说什么呢。”高远风保住皇甫继的肩,“我希望我们兄弟之间,不需要‘对不起’这三个字。”
“嗯嗯。”皇甫继心头火热,连连点头,“我们不需要。”这算是承诺不会做对不起兄弟的事了。
皇甫继的情真意切让高远风微愣了一下,“单纯吗?不至于吧,毕竟生于权贵之家。真心?但愿如此。”虽然不能理解,却希望是真的。向往美好是人类的天性,没人喜欢身周的每一个都心怀叵测。
跟皇甫继勾肩搭背地走出城楼,下城去找祥妈。皇甫继说,祥妈正在给他准备洗澡水。
通过关城,来到铁马关的西门附近。铁马关的原守备官邸就在这里。皇甫继嫌驿站的条件不好,直接占了守备府,安顿祥妈住了进去。
“表哥有心了。”高远风诚恳道谢。
皇甫家笑道:“我希望我们兄弟之间也不需要一个谢字。你进去吧,我去看看大家收拾得怎么样。”
高远风重重地搂了一下皇甫继的肩,“谢可以有。知恩,情才真。”
皇甫继回搂了一下,“算你有理。”
高远风走进守备府,恰遇祥妈正想出门。
祥妈,“我正想去找你呢。皇甫继提了早餐去,有好一会了。咋耽搁这么久?”
高远风微笑,“跟皇甫继聊了会儿。”
祥妈责怪道:“跟他聊天,有的是时间。也不知道早点下来。脏死了,快去洗洗。”
祥妈拉着高远风进后院,先到沐浴房用准备好的温水冲洗一番,换过衣衫,然后又来到院子里的马车上,准备泡药浴。
高远风一钻进马车,眉头就皱起了,云柔又在里面,“你怎么又到我车里来了?”
云柔垂直头,弱弱地说:“那辆车不舒服。表哥,我跟你坐一辆车好不好。”
高远风道:“你看到那个浴桶没有?我经常在车上洗澡。你觉得你一个女孩在这里方便吗?”
云柔瞬间脸红到脖子根,“表哥好坏。”
这算那门子回答?高远风回头撩开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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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道:“云晟,你在哪?”
云晟闻言,从另一个院子跑了进来,“远风表弟,什么事?”
高远风忽然一伸手,提起云柔的肩膀,往云晟一抛,“接着。”然后将车帘一放。
云晟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看,是凄然欲泣的云柔,大怒,“高远风,你不觉得你过份了一点吗?柔儿没过过苦日子,不就是想坐坐你的车吗?”
高远风在车里答道:“我不习惯一丝不挂地在别人面前洗澡。”
云晟更气,“你非得在车里洗呀。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高远风被呛住了,好有理的样子。你们有没有搞清楚,谁是客人,谁是主人?你家柔儿喜欢,我就必须得让是吧。
不想过于翻脸,高远风冷冷道:“这辆车于我有特殊意义。”
可惜云晟听不出话外之音。他看了看云柔委屈的样子,“不就是一辆可以洗澡的马车吗?高远风,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跟女孩子争。你让给云柔,我将来还你十辆,行了吧。”
高远风没好气地说:“你有钱,去给云柔买一辆更好的就是。我说了,这辆于我有特殊意义,不送人的。”
“那你给我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钱了。”云晟振振有词地说。
高远风差点被噎死,“我欠你的呀。”
“你!”云晟好像比高远风还气,“你怎么是这种人,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
高远风实在不想理会了,闭嘴不言。
“真没想到你会吝啬到这种程度。”云晟气冲冲地牵着云柔出门,“我们走。”心想,有你求我的一天。他深切感受到寄人篱下的憋屈。
祥妈拿了高远风需要更换的衣衫出来,看着云晟云柔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些世家子,在武功、学问、见识等方面确实高人一等,可是,他们骨子里的高傲,也跟着高人一等,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他们打转。承恩未必领情,认为将来回报以钱财就足以酬谢。
毕竟是高远风的表亲,祥妈不好说什么。钻进马车,照顾服药泡药,还要叮嘱高远风不许练功。她昨夜并非不管高远风,而是上城楼看过好几次,终于发现高远风已到了目下神魂承受的极限。
高远风,“祥妈,什么极限?我感觉很好呀。”
祥妈,“不行。无论如何,你得休息几天。真要闲不住,也只能修炼‘神游天外’,不许修炼功法和技法。”
“好吧。”高远风点头应承。不管怎么说,祥妈修炼的经验比自己丰富,听祥妈的总没错。
约一个时辰之后,皇甫继整队出发。
高远风依然坐在马车里不出来。悠闲地修炼神识功法,歇息时跟着莎拉学习仙语。已在周境,有皇甫继护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高远风哪里知道,真正的危险,现在才开始。
常山,近几天。常山府尹卫少功、禁军统领韩冷、城卫统领张燃、秋官府总捕白无极四人皆是过得胆颤心惊,如履薄冰。因为几天之内,大量超人武者驾临常山城。超人武者,全周国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位。那还是郡主周飞燕回都城之后,对外宣布的。
关于高远风的真实身份,周飞燕只跟姨奶奶皇甫缨说。但她招揽了高成髙纲两位成丹期武者,和一位韩凤秋认可的超人级别的供奉,却经由父王同意后,大力宣扬。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增加周国的威慑力,和提振官民直面乱世的信心。还有一点私心,就是提升自己的身价。
那位凝神期超人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会抵达都城,卫少功等一无所知。那位超人还没到,这边就涌进来不下十位,且其中很可能有人超越凝神期。如此多的不可控人物涌进都城,万一冲突起来,将是都城不可承受之痛。卫少功等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卫少功不止一次去通灵阁协商,请他们不要在常山举办什么仙书拍卖会。本地的分阁主只是往上推,说他既不清楚原委,也无权决定。请卫少功过几天再来,那时自有通灵阁的上层人物抵达,会给常山府一个交代。
卫少功闻言更是愁苦,通灵阁的上层,同样是超人。若人家坚持,他卫少功有那个能力取缔吗?
这么多超人,真要只是为仙书而来,那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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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卫少功和同僚们极力约束常山市井和官吏,维护好拍卖会的秩序即可。但万一有一两个用心不良者混入其中,做出点什么事来,他们这些人将吃不了也兜不走。
不能怪卫少功等人风声鹤唳,值此特殊时刻,这种可能性太大了。
常山最豪华的客栈白云楼天字一号房,是一个单独的园林式小院。院中池塘中央,有位华衣老者正在垂钓。老人背朝房舍,面朝围墙,所以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看见后背披散的一头雪白的长发。
刚入春,池塘的冰开始消融,多数地方已经极薄。老者就安然盘坐在根本不能载人的薄冰之上。不用说,此老功力已臻超人境。
老者也不知在此坐了多久,人不动,鱼竿、鱼线不动,那头白发也纹丝不动,像是被冻住的风景。
时近晌午,一位富商模样,五十多岁的浓眉阔脸男子,慢慢踱步走近池塘。站在池塘边上,躬身朝池中老者的背影施礼,然后保持不动。两人看似静默,却一直在用神识交流。
华衣老者,“司马筹,看来你是打听到了高远风入都的具体时间了。杀了高成髙纲还不够吗?非得连这个孩子也不放过?”
司马筹,“是的。请恩老成全。”
华衣老者,“罢了,既然事先答应过你,我就不强求了。不过我提醒你,你派人去杀高成髙纲我不管,袭杀髙纲的子孙、高远风我也不管,但万万不可以殃及皇甫缨。若是破坏了我的计划,你清楚后果的。”
司马筹,“老奴不敢。”
华衣老者,“不敢就好。听说周飞燕所招揽的凝神期,正是高远风的义母,不离高远风左右。再加上皇甫家悍勇的私军,你们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司马筹,“老奴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若不是担心触犯仙规会殃及子孙,我早就将高氏斩尽杀绝了。那高桓及其子孙算命好,没等到仙盟开禁的这一天就死了。天可怜见,总算留了高成髙纲这两条恶犬给我,不然我等这些年可就白活了。”
华衣老者迟疑了一会,“算了,我帮你一把吧。你若折损在此,我这些年的心血岂不是白花了。行动那日,你先来我这拿两颗仙雷去。”
司马筹大喜,“谢恩老。复仇之后,司马氏必践诺守信,甘为您老人家二十年忠犬。”
老者摆摆手,没再传音。
司马筹慢慢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没一丝皱褶的衣襟。背起双手,抬起头,神色高傲,慢条斯理地向外走。哪有半点为人奴仆的谦卑,好似他本是人间君王。
渤海郡城知风楼,清早。
一伙茶商衣衫不整地从楼内打着哈欠出门,走向斜对面的一家早点摊子。
知风楼前卖早点,生意上门要比其他地方晚上不少。留宿知风楼的客人,起大早的可不多。
摊位上,茶商到来之前,只有一位年老的教书先生模样的顾客。老先生抵着头苦着脸,似是嫌弃早点的味道不佳且贵。
茶商们睡眼惺忪地往摊位上低矮的凳子上一坐,隐隐地将老先生围在中间。有一人懒洋洋地招呼摊子的老板,上米糊炊饼小菜。
等东西上全后,一个个埋头吃饭。看样子昨夜应该是耗尽了精力和体力,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兴趣。
不过摊子老板不知道的是,茶商人人耳中皆响起教书先生的语声,“关了多年,又很快就要玩命,所以我允你们肆意一回,但愿你们明日还提得动刀。
这里已是那两条老狗的地盘,尤其是高纲原本就精于刺探和暗杀。注意你们的言行,可别被人觉察出什么来。跑了那两条老狗,不用家主惩罚,你们就自己抹脖子吧。
等会做做样子,你们去了解一下本地茶叶的行情。傍晚时分,从北门出去,绕道往东,到东门外十里亭碰头。”
声音止息。愁眉苦脸的老先生丢下十几个铜板,站起身弹了弹衣襟,像极了司马筹,然后迈着方步慢慢走向西城门。
傍晚,知风楼内,刘妈在一个纸条上记着,“茶商打扮十余人,北地口音,手掌上布满老茧,食量超常。应是禁欲多年,一朝纵欢。昨朝自西门入,今夕自北门出。”
稍后,一只信鸽掠出,飞入暮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