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烽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神情落寞:“朕宁愿当初被贼人抓走的人是朕,而不是你。如此,凝儿当初救的人就会是朕,她心心念念的小哥哥也只会是朕。凝儿一直拒绝朕,只是因为当初,你比朕早一些遇到了她。她不但亲手救了一只狼,还亲自将自已送进了狼嘴。你几乎毁了她,你知道她从前多么的活跃开朗?现在的她,连朕都不敢相认。”
叱云跃轩神态黯然:“末将和她相处这么久,竟没有发现她身上的梧桐叶。末将哪怕认真地看上她一眼,也一定能认出她来。请皇上批准末将去护送凤仪公主回商夏,末将欠他一个道歉。”
炎烽站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你还嫌伤害她不够吗?她不屑于听你道歉,朕不许你再去骚扰她。”
叱云跃轩站起身就往宫外走,他并不理会炎烽的警告:“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炎烽冲着他的背影怒吼:“这是朕的底线,你再执迷不悟,别怪朕不记旧情。”
叱云跃轩折返回宫,去了茗卉宫,他要向叱云娉辞行。叱云跃轩一脸的痛悔:“我这次要抗旨去送慕容芷凝,皇上如果怪罪,我可能就回不来了,姐姐自已保重吧!”叱云娉低声吼道:“你疯了吗?你们俩都被那个慕容芷凝迷昏了。本宫不准你这么任性。”
叱云跃轩起身就往外走:“我就是来跟姐姐辞行的,并不是和你商量。如果皇上降罪,请姐姐替我照顾好王父。”叱云娉追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叱云跃轩,你给本宫滚回来,不许去!”
采芹刚端来茶水,就看到叱云跃轩急匆匆地往外走,她装做替主人送客,跟在叱云跃轩身后絮叨着,想引起叱云跃轩的注意:“慕容芷凝那个贱婢又惹叱云将军生气了?那贱婢在庄府时就很轻贱,下人们都知道庄家傻儿子跟他老子,共用一个妾室。跟了将军,那是她天大的福份,没想到她不知满足,还想攀上皇上,真是不知羞耻。”
叱云跃轩停住脚步,目光紧盯着采芹:“你再说一遍。”
采芹被叱云跃轩的的气势震慑,害怕地嚅嗫道:“奴婢怕将军受她蒙蔽,她在庄府时行为就十分不端。她早就被庄诚父子玩残了,哪里配得起将军这样的人品?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庄府的其他人。”要是在以往,就算有人恶意污陷慕容芷凝,叱云跃轩也会一笑置之,他恨不得别人将她骂得更贱。然而今天,采芹挑错了日子。
叱云跃轩的愤怒如山洪倾泻,她抓住采芹胸前的衣襟,咬牙切齿的像要把她生吞了:“无耻长舌妇,你竟敢诋毁本将军的爱妻?老子睡她时,她落了红的,知道什么是落红吗?是你这种贱婢早就没有了的。”
叱云娉还在气头上,听到怒吼声,追到宫门前道:“叱云跃轩你越发放肆了,这是宫里,不是你的将军府。你非得把一家人害死,才满意吗?”叱云跃轩将瑟瑟发抖的采芹推倒在地:“恳请娘娘替我割了这长舌妇的舌头。”他说完失魂落魄地往宫外走去。
慕容芷凝坐在回商夏的马车上,采桑和罗思瑶陪在她左右。慕容芷凝一路上都在掉着眼泪,采桑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上京。
慕容芷凝的思绪回到了幼年,她隐约记得那年她不到五岁。小玲儿跟着乳娘逃亡时,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被卖给了山村里的一个老农为妻。山村里土匪山贼为患,不久乳娘和小玲儿就被山贼抓进山里。乳娘白天给山贼们做饭、洗衣服,晚上被山贼们轮流欺辱,日子过得很凄凉。乳娘总是将锅底的黑烟抹在小玲儿脸上,小玲儿十分不解,好奇地问乳娘为什么?乳娘慈爱摸着她的头:“小玲儿长得这么乖巧可爱,乳娘怕那些杀千刀的山贼,将小玲儿抓去卖掉。”
这几天,山贼抓了个小哥哥关在柴房里。小玲儿听矮个子山贼说,等收到了赎银,就要将小哥哥杀了,扔到后山去喂狼。
小玲儿见过山贼杀人,他们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山贼们不久前也绑过一个财主的儿子,在收到赎银后,仍是将那孩子杀了。那孩子凄惨的求饶声,一直是小玲儿的恶梦。善良的小玲儿不愿意看到小哥哥再被山贼杀害,她决定放小哥哥走。
小哥哥逃走时,将身上的梧桐叶挂在她脖子上。小玲儿只隐约记得小哥哥的名字叫“吃鱼”。小哥哥跑出去很远回头冲她喊了一声:”小花猫,你若来找我,我就娶你。”小玲儿还太小,她不知道”吃鱼”哥哥说的”娶”是什么意思,但她仍然天真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她引开了追来的山贼,被山贼拉回去狠狠揍了一顿,乳娘一直护在她身上,被打得遍体鳞伤。
小玲儿摸着小哥哥给她的梧桐叶,盘算着等哪天跟乳娘能逃出去了,一定要将玉还给”吃鱼”哥哥。小玲儿怕将小哥哥忘了,她一直在心里默念着“小花猫爱吃鱼”。
慕容芷凝躺在马车里,身下垫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她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滑,采桑并不知道她心里的苦,只当她是离愁。
慕容芷凝沉默寡言,只要醒着,就不停地掉泪。哭累了,又沉沉睡去。采桑趁她迷迷离糊糊时问道:“芷凝你这是怎么了?能回家,不是好事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没其他人在,她依然任性地直呼慕容芷凝的名字,她知慕容芷凝把她当姐姐,并不会跟她计较礼节。
慕容芷凝眼泪如珍珠般滚落:“我找到小哥哥了。”采桑欣喜道:“我就知道是皇上,那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慕容芷凝捂着胸口,泣不成声:“不是……皇上。”采桑疑惑了,慕容芷凝身边能接触到的,就两个男人。她恍然大悟,紧咬着银牙:“竟是那禽兽,老天爷这是想把你怎样?”
采桑将慕容芷凝的头扶靠在她肩上,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罗思瑶一脸焦急:“那叱云将军跟公主还会在一起吗?”采桑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就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们芷凝也不绝不会跟那个禽兽在一起。”
采桑一直十分了解慕容芷凝的心思,小哥哥是慕容芷凝苦难童年里的一缕阳光,带给她希望,让她坚强地面对生活带给她的种种磨难。找到小哥哥,是她再苦、再绝望都没有放弃过的目标。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摧毁这一切的,竟然是她心目中那个,神一样存在的小哥哥。
三天后,负责护送慕容芷凝回商夏的呼延将军,在她马车外面恭敬地拱手道:“启禀公主,华炎的叱云大将军求见,他带着一队人马跟在队伍后面有两天了。”
采桑掀起马车的窗帘:“他还有脸来求见我们公主?去跟他说,公主不会见他的,叫他死了那条心。”罗思瑶扯着采桑的衣襟:“你别替公主拿主意,她还没回话呢。”采桑看着昏睡不醒的慕容芷凝,甩开罗思瑶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公主做了些什么?公主被折磨成这样,你就不心疼吗?呼延将军只管按我说的去回了他,有什么责任我担着。”呼延将军只好领命而去。
过了一柱香时间,呼延将军又在车外说道:“启禀公主,叱云大将军叫末将将这个交给公主。”采桑从车窗里看出去,呼延将军恭敬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托着一片玉石雕成的梧桐叶。采桑怒气冲冲道:“去还给他,就说我们公主不稀罕这破东西。”呼延将军表情尴尬:“叱云将军说,他不接受退回定情之物。呃……我看还是让公主亲自跟他说吧。”采桑啐了一口:“脸皮真厚,什么定情之物?我们公主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你且去还了他。对了,以后不要让这种事打扰公主。”采桑不耐烦地将窗帘拉下。
呼延将军走后,采桑伸头出去看了一眼。商夏队伍后面,确实跟了一队华炎的兵马。采桑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头缩回车里。罗思瑶看着昏睡不醒的慕容芷凝:“采桑你这样怕是不妥吧?”采桑推了她一把:“早知你这么护你那荒唐的主子,就不该让你跟着来。要不你下车去,还是跟你以前的主子去吧。”罗思瑶面有愧色:“谢谢采桑姐姐成全,将军对我有大恩。”
呼延将军立即让人将罗思瑶送到了叱云跃轩的队伍里。
罗思瑶被带到叱云跃轩面前,叱云跃轩急忙问道:“凤仪公主……她还好吗?你怎么不在她身边侍候着?”罗思瑶恭敬地低着头:“奴婢是叱云军中的奴才,没有将军的命令,奴婢不敢擅自离开。公主……公主这几天……很不好,本来身体就弱,还不停地哭泣,只要醒着就一直哭,真让人心疼。”
叱云跃轩手微微握紧,眉头紧蹙,可以看出,他的情绪似乎有很大的起伏。在罗思瑶心目中,叱云跃轩在别人面前,从来都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
叱云跃轩沉默了很久,他的表情凝重得化不开。
许久,叱云跃轩才叹息了一声:“你回到公主身边,替本将军好好照料她,有机会就将公主的情况禀报给本将军。”
送走罗思瑶,叱云跃轩骑在马上陷入了沉思。他手里紧握着那片梧桐叶,默默想着心事。他恨自已当初没有好好看清楚慕容芷凝,只要认真地看上她几眼,他说不定就会发现她身上的梧桐叶,或看到她耳后的那颗小小的朱砂痣。
叱云跃轩从来不认为自已是个冷血的人,然而现在,他对自已有了重新的认识。他开始痛恨自已的残暴,无情,这让他深深地伤害了自已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在他最饥饿时为了送上馒头,在他最恐惧时,带他逃离魔窟的小花猫。一个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最让叱云跃轩感到十分纠结的是:以前,不管他怎么伤害慕容芷凝,慕容芷凝都从来没有为他掉过一滴泪。然而今天,他却得知慕容芷凝一直在哭泣。叱云跃轩当然知道慕容芷凝是为他哭泣,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他不是梧桐叶的主人,慕容芷凝连半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掉。他既充满了患得患失的惊喜,同时也充满了深深的罪恶感。身处矛盾中的他,既为慕容芷凝的眼泪感到沾沾自喜,又为自已无耻的小心机感到羞愧。
叱云跃轩不紧不慢地跟在商夏队伍后面,几天下来,他根本没办法接近慕容芷凝。这天傍晚,队伍扎了营帐休息,采桑和罗思瑶将慕容芷凝扶下马车,带她在路边的田野里散心。采桑回想起她们在荷塘坳时的时光,那时的慕容芷凝,自信活泼,浑身散发出少女的活力。而眼前的慕容芷凝,却毫无生气,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