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在一块大石头上铺上柔软的毛皮,小心地扶着慕容芷凝坐下。慕容芷凝面前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采桑将巾帕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涤净,轻轻擦拭着慕容芷凝精致白晳的脸颊,再替她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发髻。慕容芷凝褪去了身上的华服美饰,只穿了一身素白的裙装。她头发简简单单地用丝带绑了一个髻,丝带尾端长长地垂着,被风吹着飘在身后。她看上去病恹恹的,面容苍白。尽管一脸的病态,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而让她看上去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罗思瑶在河岸边采了一大捧野花,递到慕容芷凝面前。慕容芷凝将花捧到胸前,低垂着羽睫,轻轻嗅着野花散发出的清香。
河对岸出现了一匹高大的黑马,黑马上骑着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他脸上蒙着青布,戴着一副金边眼罩,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戟。男子勒住马,在对岸静静地看着慕容芷凝。慕容芷凝看到了他眼罩下那双妩媚的狭长凤目,那双凤目敛去了往日的凌厉和冷酷,带着一丝温柔,一丝怜惜。
采桑也发现了对岸的叱云跃轩,她狠狠地剜了叱云跃轩一眼,扶起慕容芷凝,往营帐方向走去。马上的叱云跃轩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落寞地离开。
一连几天,慕容芷凝都能看到叱云跃轩尾随在商夏护送的队伍后面。不管她出现在哪里,叱云跃轩都会骑着马远远地看着她。她不清楚叱云跃轩想做什么?明明她已归还了碧梧,也表露了山水不相逢的决绝,可那个人却好像还不肯放过她。
罗思瑶仿佛看穿了慕容芷凝心思一般:“公主是不是疑惑叱云将军为何紧跟不放?思瑶知道将军是有话想当面跟公主说。”采桑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你无须再提你那禽兽不如的主子,你说破嘴,公主也不会见他的。”慕容芷凝也点头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掌控,但我可以把握我的将来,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罗思瑶仍不肯放弃:“可是……可是就算是叱云将军犯了罪,也该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吧?”采桑狠狠掐了她手臂一把:“给什么机会?那是公主仁慈,不跟他一般见识。要是我,干脆让呼延将军带人将他打残了。再狠些,打死了也不是不可以。”罗思瑶声如蚊蚋:“采桑你不讲道理。”采桑不屑地翻了下眼珠:“我为什么要跟禽兽讲道理?他对公主做的那些事,简直令人发指,他讲过道理?”慕容芷凝感觉心尖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隐隐作疼。
这天黄昏,又到了傍晚扎营休息的时候,护送队伍抽了一批人去支扎营帐。慕容芷凝和采桑、罗思瑶三人坐在停在路旁的马车里等待,车旁只留了三个带刀侍卫。
马车旁是一片小山坡,坡上有茂密的树木及杂草,看上去十分荒凉。采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这地方不会有山贼吧?我刚才看到山坡上的草动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藏着人?”采桑机警地又伸头出去往山上看了一眼:“思瑶你赶紧去看看营帐扎好了没有?叫些人手过来。”
话音刚落,山坡上的草丛里,突然跳出几个蒙面人,往马车方向冲过来。采桑叫了一声“不好”扶着慕容芷凝下车就跑,身边的三个侍卫冲上前,和山上冲下的贼人打成一片。
蒙面贼人共有十几个人,三个侍卫寡不敌众,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贼人们朝着慕容芷凝和采桑追来,他们的意图很明显,是冲着慕容芷凝来的。采桑大喊着:“救命。”远处在指挥将士扎营的叱云跃轩听到采桑的呼救,跨上马就飞奔了过来。
蒙面贼人已经架着慕容芷凝,准备往山坡上逃窜,看到有人追来,停下用刀架在慕容芷凝的身前大喊道:“再追过来我就要她的命,爷们只图财。等你们准备好钱财,我们就放了这小娘子,你们要是不配合,爷们也不介意顺便劫个色。”贼人边说边往坡上退去。
叱云跃轩往身后挥下下手,示意两边的侍卫停步,他努力压住自己的戾气:“既然是求财,那就好说了,请开个价吧。”挟持慕容芷凝的贼人拿刀往前一指:“退后。要多少钱财我们还没想好,我们要先将这小娘子带走,等想好了再跟你们联络。”叱云跃轩勒了下马,后退一步:“既然是求财,财就在眼前。现在放了她,本将军兴许还能给你们一条活路。若是伤了她一根头发,本将军必定让你们求死都死不成。”
商夏的使官让侍卫抬来一大箱银子,放在路边。蒙面贼人仍是不肯放了慕容芷凝,想硬将她掳走。叱云跃轩突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冲着钱财来的。
叱云跃轩故意分散贼人们的注意力,拖延着时间:“爷您不是求财吗?银子就在眼前,你们拿走放人,不够还有。只要你们拿得动,要多少有多少。”贼人被他的气势震到,交换了一下眼神。架着慕容芷凝的蒙面贼人用刀指着叱云跃轩的方向,威胁他带着手下退后:“少糊弄爷,我们放了人还能跑得掉?快退后,不然我要了她的命。”
叱云跃轩看了一眼蒙面贼人身后的山坡,冷酷的声音令贼人们心惊胆颤:“本将军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不肯要,往身后看看。”就在贼人们回头时,偷偷包抄到贼人身后的一队叱云军,已手持弓弩,放箭将那十几个蒙面贼人射死。挟持慕容芷凝那个蒙面人,则被叱云跃轩投过去的戟斩断了手臂,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慕容芷凝受了惊吓,身体软软地跌倒在地。坡上的叱云军冲下来,将那个伤了手臂的贼人押住。
叱云跃轩上前将慕容芷凝扶起来,慕容芷凝抗拒地推了他一把。叱云跃轩笑着跨上马,俯身一把将慕容芷凝抱上马背,他一只手牢牢扣在她的细腰上。慕容芷凝拼命挣扎着:“放我下去。这些都是你的手段吗?都是你安排的人吧?”叱云跃轩没有回话,只用手紧紧箍住她的腰,策马向营帐方向走去。
慕容芷凝能感觉到刚才的话激怒了叱云跃轩,她听到了叱云跃轩“咯咯”咬牙的声音,她想起他的狠厉,打了个寒战,没有再说话。叱云跃轩骑着马直接将她送到商夏的营帐里,他惩罚似地将慕容芷凝从马上扔到帐前的一堆稻草里,骑着马扬长而去。
十几个中了箭的蒙面人都死了,有人认出其中几个是商夏人。呼延将军将那个唯一活着的,伤了手臂的人带到大帐审问,并请了慕容芷凝过来旁听。那个贼人脸上的黑布已经被揭掉,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慕容芷凝就着帐里火把的光,看清了他眉上的一个伤疤,还有耳廓上的一颗黑痣。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两处印记,仍深深刻在慕容芷凝心里。
慕容芷凝身体发软,不由得颤了一下:“你为何一直追杀我?为何要杀了我的乳娘?”贼人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一直蒙着脸,还能被慕容芷凝认出来。他脸上露出复杂惊惧的表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沉默了良久才说话:“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告诉你也无妨,你让这些人全退下,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呼延将军怕他伤害到慕容芷凝,不肯退下。慕容芷凝挥了一下手,示意帐里的人退出:“你们都退下吧,他受了重伤,又被缚住了手足,伤不了我。”
众人退出了大帐,那个贼人看了一眼慕容芷凝,心情好像十分复杂:“其实我们还算是亲戚,我跟你母亲慕容若语,也就是当今的商夏皇后,是表亲。我们都是北燕皇帝慕容云的后人,北燕亡国时,慕容家族在逃亡时带走了一批数量庞大宝物。这批宝物中最值钱的,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本奇书,据说是秦始皇亲手所书。我们祖上在逃亡途中将宝物藏在……”贼人说到这里时,突然“嗖”地从窗户外射进一支箭,扎入了他的胸膛。贼人拼着最后一口气:“你……琴谱……藏宝图……”。
夜凉如水,帐外有不知名的小虫不停“唧唧”鸣叫,扰人思绪。慕容芷凝坐在帐中思潮涌动,一直困惑着她的身世之谜,和乳娘的死因,在她心中基本上有了一半的答案。只是这答案缺失的一部份,必须等见了她的母后,才能完全揭晓。
慕容芷凝出神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采桑过来替她换衣服,看到她腰上挂着的东西,不高兴地瘪了下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原谅他了,还收了人家聘礼。”慕容芷凝蹙着蛾眉,疑惑地问:“谁原谅谁?什么聘礼?”采桑怒冲冲地扯了一下她衣角:“碧梧都收下了,还说没原谅,我就知道你好了伤疤忘了痛!”
慕容芷凝顺着采桑的眼神往下看,碧梧赫然挂在她腰带上。
慕容芷凝将碧梧解下,拿在手里打量起来。叱云跃轩已将原来的旧丝绳换掉,现在的碧梧上,串了一根崭新的,红线配金丝织就的挂绳。慕容芷凝脸一红,刚才在叱云跃轩马上时,叱云跃轩趁她挣扎之际,偷偷将碧梧挂到了她腰上。
慕容芷凝冲采桑谄媚一笑,讨好的表情伴着无辜的神态:“刚才在马上时,他趁我不注意,挂我身上了,改天叫思瑶拿去还给他。”采桑脸色缓和了下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慕容芷凝叹了一声,故意调侃道:“没想到本宫竟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行事。”说完这句话,慕容芷凝脸上一热,她脑中突然闪过了炎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