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芷凝紧闭着双眼,她昏睡了两天。偶尔眨动的长睫,证明着她的生命还没有终止,她看上去了无生气。
慕容芷凝一直徘徊在自已梦里走不出来,在梦里,有她从小唤作乳娘的年轻女子。她从记事起就跟着乳娘一路被人追杀,逃亡期间乳娘曾被人贩子卖给山里的老农做媳妇,后来又被山贼抢到贼窝里做过压寨夫人。不管吃了多少苦,乳娘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像亲娘一样疼她,最终带着她逃离了贼窝。
逃离了贼窝的她们到了一个叫马家庄的地方,隐姓埋名住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已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乳娘一直叫她小玲儿。
乳娘有一手好绣活,一看就在大户人家呆过。凭着这手艺,乳娘养活了小玲儿,还教她读书识字,她们在马家庄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安稳日子。
乳娘经常带着小玲儿去河边洗衣服,那是小玲儿童年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光。乳娘蹲在河边洗着衣服,微风吹过河面,荡起鱼鳞一样的波纹。阳光柔柔地洒的水波上,晃动的光晕落在乳娘身上,她看上去像极了故事里的仙女。那是小玲儿见过的最美的画面,她好想叫乳娘一声妈妈。
顽皮的小玲儿,一会儿赤着小脚丫在水里追着小虾,一会儿又去岸上扑花间的蝴蝶。乳娘边洗衣服边时不时向她投去慈爱的目光,她俩的欢笑声像银铃般飘散开去。
乳娘洗完衣服,从水边拉上岸一个竹制的虾笼。早早放下的虾笼里,好多大大小小的鱼虾蹦来蹦去,小玲儿开心得手舞足蹈,她知道今晚乳娘又要给她做好吃的饭菜了。
回家的路上,小玲儿蹦蹦跳跳在跑在前面。草丛里突然跳出一高一矮两个蒙着脸的男人。高个蒙面人直接把小玲儿抱在手上,用粗壮的胳膊箍住小玲儿瘦小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着乳娘:”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捏死这个丫头。”
矮个蒙面人拿着刀慢慢逼进乳娘。乳娘本可以逃跑的,但她没有跑,她边慢慢后退边惊恐地盯着那个挟持小玲儿的蒙面人,脑中盘算着脱身之计。
乳娘装着害怕:”英雄,请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吧。”高个蒙面人凶恶地吼道:“你不要跟我装糊涂。”他手上用了点劲,小玲儿粉嫩的小脸立刻变得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乳娘怕他伤害小玲儿,焦急地求他们:”你们要的东西我藏起来啦,放了这个丫头,我就带你们去找。”高个蒙面人一声冷笑:”少耍花招,信不信我马上要了她的小命?”乳娘毫不示弱:”小丫头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休想拿到图纸。我如若现在交出,你们也不会留活口,放她走,否则鱼死网破。”高个蒙面人怕逼急了乳娘,松开了箍着小灵儿的手。乳娘朝小玲儿一眨眼,小玲儿就拼命朝村里跑去。
平时乳娘就教导她,遇事不要慌,要冷静沉着。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没有时间害怕、哭泣,她拼了命地跑,她要去叫人来救乳娘。
等小玲儿搬来救兵,蒙面贼人已闻风逃窜。乳娘身上中了两刀,倒在血泊里。众人将乳娘抬回她们的家里,并请了医生来诊治。然而因为失血过多,医生也回天乏力,只能摇头叹息。
乳娘奄奄一息,她强撑着叫众人回避,她有话要交待小玲儿。
乳娘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交给小玲儿,纸上染了乳娘的血,小玲儿心痛得直哭。乳娘用虚弱的声音叮嘱小玲儿,无论如何要保存好这张纸,并告诉小玲儿:”你叫慕容芷凝,记住是岸芷汀兰的芷,肤如凝脂的凝,你的母亲总有一天会来找你的,你的母亲是商……商……”乳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任小玲儿怎么哭喊都没有再醒过来.
村东头的老周家收养了九岁的小玲儿。蒙面贼人并没有收手,几次趁黑夜袭击马家庄,想掳走小玲儿,都被闻讯赶来的村民制止。其中矮个蒙面贼人被村民用铁锹打伤,逃走时死在了离马家庄不远的小路上。大伙都以为贼人吃了教训,不敢再来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高个蒙面贼人再次闯入老周家,杀了老周一家老小五口人,将小玲儿装入麻袋,挂在马背上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南边是华炎的都城,路上有重兵把守的关口。蒙面贼人不敢在白天闯关,躲在山上的小树林休憩,等待机会。蒙面贼人将小玲儿绑在一棵树上,怀里抱着刀靠坐在另一棵树下。可能是因为疲累,他把靴子蹬到旁边,竟坐着睡了过去。小玲儿趁机仔细观察了贼人的长相,虽然蒙着脸,左边眉毛上的一道刀疤清晰可见,右耳廓上有一粒肉痣。
小玲儿反绑着的手在地上摸到一块小石片,她拿着小石片不断地割磨绑在她手上绳索 ,费了很大劲,在手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终于将绳子磨断了。逃跑之前,小玲儿把贼人拴马的绳子解开,将马放走,然后将贼人脱下的靴子丢进了山谷。她故意弄倒了向西的一排草,将手上的血涂在草上,然后果断地往相反方向逃去。
她不敢停留,一直往前跑。天黑了,她又困又怕,逃到一户农家的牛圈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又接着往前走。
贼人没有追来,小玲儿也不敢停下脚步。她渴了就喝一口山泉水,饿了就去土地庙偷点供品充饥。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像木头人一样只知道往前走,直到她饥寒交迫地倒在一处田埂下。
小玲儿醒过来时,身边围了几个人,他们是荷塘坳的村民.
荷塘坳是上京毗邻的一个小镇,民风淳朴。村民们很热心,东家给小玲儿倒来一碗热水,西家给小玲儿拿来一张烙饼。有个农妇把热水喂到小玲儿嘴里,并慢慢地喂她吃了一些饼。那个妇人说她家里也不富裕,若小玲儿愿意,可以留在她家当个童养媳。小玲儿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什么是童养媳,人家愿意收留她,她自然也不会挑三拣四的。
小玲儿跟着妇人回了她家。
农妇叫尹氏,她男人是个屠夫,脾气非常暴躁,经常将尹氏打得鼻青脸肿。
屠夫见尹氏带回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吼道:”你疯了吗?家里都没多余的口粮,你还带张嘴回来?你有多远给我扔多远去。”
小玲儿跪地上可怜巴巴地抱着屠夫的腿:”叔叔你就好心收留我吧,我不会白吃你家饭的,我什么都会做。我给大户人家当过小丫头的,能干好多活。”屠夫一把推开小女孩对尹氏说:”暂时留下吧,过几日身体壮实点,送到葛员外家去当丫头。”
小玲儿在尹氏家留了下来,她乖巧懂事,总是争着做些繁重的家务活,虽然又苦又累,倒也不再挨冻受饿,东躲西藏。
尹氏家本身也有两个孩子,靠着屠夫一个人杀些牲口送到城里的酒楼,维持生计。屠夫原本就是下三滥的行业,再加上华炎年年有外战,对民间征收的税赋也比较繁重,因此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安稳,肉更是奢侈品,只有城里的酒店饭馆,大户人家才消费得起。平常人家除了红白喜事,过年过节,都舍不得买肉吃,所以杀猪的生意,也不是个赚钱的好行当,只能让一家人勉强混个温饱。
屠夫凶神恶煞,对尹氏非打则骂,让小玲儿十分害怕。然而屠夫并不打自已的孩子,也没有打过小玲儿,就连跟小玲儿说话都转换成比对自已孩子还温柔的口气,时间长了小玲儿倒也不觉得他凶恶了。后来得知,屠夫打尹氏,是因为尹氏偷偷拿家里的钱去帮衬她那游手好闲的弟弟。
尹氏夫妻慢慢喜欢上了懂事乖巧的小玲儿,没有将她送走,而是将她当成自已的孩子一样抚养。小玲儿很快溶入了这个家庭,从小吃尽苦头的她,终于有了一个稳定温暧的窝。
有一天,尹氏的弟弟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地跑到她家里来,他跪着求尹氏给他点银子还赌债,哭诉着债主要砍他的双手。
尹氏怒其不争,一边叹气一边哭着说:”这年头家里吃饭都是问题,哪里还有闲钱帮你还债?你也没少从我这里骗去银子,我再给你,你姐夫非打死我不可。”
尹氏的弟弟叫尹华,是个泼皮无赖。三十几岁的人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一心只想着靠赌钱发笔横财。
尹华去年欠了赌馆几百两银子,被人追,债实在没办法,把自已老婆卖到了妓馆,还将十一岁的女儿卖给一户人家当丫环。一提起这些事,尹氏就恨得锤胸顿足,一心只想快点打发尹华走,死活都不想跟他沾上关系。
尹华鼠目一转,盯住了院子里晒玉米的小玲儿,一双贼眼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尹氏不想跟他再纠缠,将他推出门去。
第二天,尹氏一早出门去给葛员外家送猪骨。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妇人来到尹氏家,她焦急万分地对小玲儿说:”你养母尹氏在路上摔倒了,扭伤了脚筋,走不了路,她请我来叫你去搀她回来。”小玲儿一听很着急,没细想就跟着妇人走了,刚出门转个弯就被人套了个袋子在头上,绑上手,推上了一辆马车。
小玲儿只当是以前追杀她跟乳娘的贼人找上门了,她没有呼救也没有反抗,默默想着脱身之计,当天傍晚,她被带到了万花阁,那个妇人将她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秦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