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繁修炼的时日尚短,这术法她也不过修习了十几年,钻研的不够修炼的境界也不够,但对付区区人族,足够了!
这样想着,阿繁加快了结印的速度,期待着序墨继续漫不经心,放松警惕。
呵,快了!小小人族不知天高地厚。你杀了我娘亲抓了我的哥哥们,现在我就送你个万藤穿心,为他们报仇!
阿繁心中暗笑。
恐怕你也没想到吧,这地底下藏着五千岁的木藤。上千岁木藤的灵力足以与仙界的仙师媲美。小小人族,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此刻的阿繁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竟然没有发现序墨既然此番目的是为了抓她,为何一直等着她和她说着废话却不动手。
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序墨低声嗤笑,将玉佩抛起 ,一把握在手中。“呵,愚蠢的姑娘。”
刹那间,地动山摇。燃烧多时的巨树轰然倒塌,万千树藤拔地而起,每条木藤都如树身般粗壮。无数木藤如灵蛇般在泥中翻滚,瞬间便将序墨淹没。
阿繁站在木藤之上,即使冷汗直落却依然傲然笑着,即使万分吃力也要坚持维持胜者的姿态。她双目颤抖着,背后开始发冷汗。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她用力咬着牙,直到结完最后一个术印。
阿繁握紧手边的木藤,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陷入泥中,再也看不见踪影的少年。她轻笑着,朱唇轻启,声音带着冷意:“呵,不过蝼蚁。” 说这话时她浑身上下竟有黑丝隐约徐绕。
但不过几息时间,木藤之间却散发出淡淡的蓝光。阿繁的心仿佛一下子被紧紧揪住,危机感席卷她的全身,令她汗毛竖立。
她敏感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蓝光渐渐强盛,阿繁即使站在高处都可以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她心中警铃大作,转身要跑。
待她收了灵力,脚刚刚迈开,便听见身后“轰”的一声,无数木藤被硬生生炸开,每一截断裂的短藤上都结着蓝色的冰,木藤维持着舞动的造型被尽数冻住,或扭曲或伸展,张牙舞爪宛若妖魔邪恶的手。
猛然暴涨的寒气瞬间就将阿繁击落,阿繁被迫撞断了几棵树才堪堪停下。
她的五脏皆已受损,又被寒气侵蚀灵体。虽然她现在感觉不到疼痛,但寒气一散,她立马就会化作血水,那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序墨踏着四散的寒气,踩着堆积成山的断藤走来。
待他走近后,阿繁才吃力地看见,序墨的背上扛着一把巨大的剑。那把剑通身银白,剑身上环绕着蓝色的寒光,所过之处,草木皆被冻住。
阿繁瞪大了眼睛看着上方俯视着她的人。她的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说不出。瞳孔微颤,她看见序墨爽朗一笑。
“呵,多亏了你啊,愚蠢的小姑娘,让在下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山神的踪迹。”
不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序墨笑着将手上的巨剑用力插入地下,顿时大地龟裂,万木避让。冰蓝的寒气瞬间顺着裂开的缝隙向四方游走。
我应该杀了你,然后去找哥哥们。我或许会在与众多人交战中受伤,或许会在带着哥哥们逃走时死去……
“没想到你的阿娘宁死也不肯调动的地下木藤,你却轻而易举就动用了,但最后却连它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了。”
我并不弱小,我是娘亲最骄傲的女儿,我是娘亲最疼爱的女儿……
“哎呀呀,真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在下实在想不通山主为何会将术法传给你,这可是守护山神的东西啊。”
以后我会继承山主之位,让阿卉,让山中所有不愿亲近我的草木之灵抬头仰视我。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击败?为什么我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
序墨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将粘在阿繁脸上的枯叶拿掉。
他收起笑容,抬头看着被火焰染红的天空。暗黑的云在天上缓慢飘动,此刻的安静让他可以听见森林中树木焚烧“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动物濒死的嚎叫,凄厉悲伤,又充满绝望。
我是侍奉山神的山鬼,到最后,竟是山鬼背叛了山神,这个结局太沉重,我……不敢承担。
“……山……神?为……为什……”阿繁颤抖着,泪水不住地落下。
山鬼的泪是绿色的,浅浅的绿色,像是树叶上的露珠。她的声音轻如白羽落地,普通人根本听不到她说的,但序墨听见了。
阿繁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那木藤不是为了抵御外族的吗?自己发动它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为什么却和山神联系在一起?
“愚蠢的姑娘哟。”序墨想着,还是让这心高气傲的小姑娘怀着愤恨懊悔死去,才对得起禾女君的拼死守护吧。
“那千年木藤是山神本体的保护壳,它保护着本体的同时也与它相联系。
若是你运用的好的话足以打伤在下,然后拖延时间转移本体。结果如此,在下的剑瞬间冻住了木藤防止它转移本体,同时也可追寻本体泄露的灵气一路追踪。
禾女君或许正是因为知道在下有这把剑才宁死不愿发动这术法……若是严格来说的话,你亲手杀死了你们守护的神。”
序墨的双眼隐在暗中,低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喜。他似乎很喜欢看阿繁痛苦的模样,因为他隐约感觉到,他们有相同的地方。
阿繁心中大震,瞳孔紧缩 。恍惚间忆起从前,娘亲一直问她守护的意义是什么。
她那时年龄尚小,即使娘亲为她解说她也只是低头不语,心中却想说她明白的。守护神明,侍奉神明一直是她想要做的。
三百多年的悉心教导,她的天赋一直都是最好的,娘亲一直将她当做继承者来培养,但她却越来越偏离正轨。
她没有做到如娘亲所说一心护山中神明千年安宁,反而越陷越深,沉入深渊。
虽然她离守护二字越来越远,也离山神越来越远,但她看的明白,为此山鬼一族可抛却一切。
成为下一任山主,成为山神座下的守护者,福泽山中千万灵物,庇佑童山四季分明永不衰败……一百年前的她或许做的到,后来的她却做不到了。
后来的她一直觉得不公,一直觉得侍奉者是卑微的,这个种族被山神踩在脚下早已腐烂成泥。
她开始认为自己才是对的。那些盲目相信侍奉山神的山鬼简直愚不可及 !但她自己分明也是烂泥中的一员,也是那般低贱。
相对其它生灵来说,她又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于是心中便有了自卑和自傲两种矛盾的存在。
一百多岁时,山神对她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她似乎一直把神明当做遥不可及的梦了,结果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每日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即使被娘亲抓回童山也倔强顶嘴,不肯示弱。那时她还没有特别关注阿卉的一举一动,没有满脸嫉妒地在房间里默默砍碎大哥送她的凤凰木雕。
娘亲每日早课时都会对族中山鬼说:山神的福泽一直庇佑山鬼一族。
以前,她是信的。但自从百年前,她失手杀了轻薄她的人族男子后,一切都不同了。
山鬼族是近神的种族,神不可杀人的契约对他们而言也是有影响的。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变化在哪,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有改变的。那件事她一直没有告诉任何山鬼或是灵。却没想到区区一个人便足以毁灭她。
她的心开始敏感脆弱,她变得脾气暴躁易怒,整日阴晴不定。奇怪的是这些反常的行为竟然没有山鬼发觉,她终于开始觉得疑惑了,于是她便发现了娘亲对阿卉的疼爱。
嫉妒,无比的嫉妒!
阿繁时常回想起娘亲亲自给阿卉送糕点时宠溺的笑容,还有面对她时无奈的责怪。
那时,被嫉妒冲昏了头的阿繁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黑丝已经越绕越多。
或许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天下间没有人或灵知道那是什么,就连一些神也不曾见过,那是魔气,天地间被天道视为禁忌,斩草除根的魔气。
阿繁知道这样的心情是异样的,她开始恐慌,她想要自救。
但家人们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务。她还小,他们便放养着她,要什么给什么。她想要向他们求助,但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几次后,他们不再理会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她跪在山神像前夜夜祈祷,但毫无用处。该痛苦的还是痛苦,该忙碌的还是忙碌,该幸福的还是幸福。她开始埋怨神明,不是说神明庇佑山鬼一族福泽万灵吗!?为什么不庇佑她!?为什么不庇佑她!?
她疯狂地问为什么,却终究无人回应。
她终于自暴自弃,最终变得嗜血嗜杀。
百年来,阿繁杀了无数动物,甚至还杀过村庄的孩童。她做得很隐蔽,处理的也都很仔细。她无法抑制这种快感,最终变得不伦不类,不再是山鬼。即使是死也带着罪恶死去。
阿繁躺在地上看着隐约的火光,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过往一切都像梦境一样在脑中一一闪过,一旦挣开眼就会消散,只有此刻才是真实。
“为……什么,你会……知……道,梧桐……”回忆如走马灯般快速溜走,一旦她想再次回忆却再也记不起来了,唯有刚才的疑惑让她不能释怀。
“在下为什么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事?还是在下为什么知道只有山主才知道的事?”序墨轻笑着,转身看向黑暗中森林的深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低声嗤笑,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什么知道?我也不知道。”
“……神……并未……伤害你……们……”阿繁仍是不甘,神明庇佑万物,独宠人族,但人族却独起反抗神。
凭什么人族可以独善其身,而其他族类却要受到牵连。她不明白,人族为什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杀死庇护他们的神。
如果她也有那样决绝的勇气就好了。如果有那样的勇气,她就可以自己了结,不必如此痛苦的死去。
序墨回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眸似乎沉入了湖底,阴森可怕。
他习惯性地勾唇一笑,凑近阿繁耳畔,吐出残忍可怖的话语,如地狱恶神呢喃。
“世间万神,皆可杀而代之!”
阿繁倒吸了一口冷气,恍然大悟。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人族的可怕之处。
人族……呵呵,人族!他们与现在的她是一样的啊!
阿繁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她想放声大笑,但眼泪却止不住地留了出来。
体内的寒气渐渐散去,剧烈的疼痛袭来。阿繁疼得双瞳乱颤,眼睛在琥珀色与绿色之间来回不断转换。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化作血水。恐惧,无望的恐惧让她想要放声尖叫。但是,此时的她却连嘴都无法张开。
耳边是阿繁剧烈的喘息声,序墨安静的在一旁坐着。直到阿繁的下半身全部化作血水才重新看向她。
他看着阿繁惊恐痛苦的表情,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像是自言自语般漫不经心地轻声说道:“你怕是见不到你的兄长们了。不过在下可以保存你的头颅让你兄长见你最后一面。总归你也帮在下找到了山神,在下也应该回一份礼才是。”说着,他利落地一刀割下阿繁的头颅。
阿繁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琥珀色的眼眸直直望着忽明忽暗的天空,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就只有蔓延的红色。
在死前那一刻她才想起,幼时娘亲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慈祥地对她说:“我们山鬼一族守护的既是山神,更是童山万千生灵。”
她这一生都被告知要做一名守护者,却没有山鬼问她是否想要。在这山中,她其实更想做被守护的那一位,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序墨抓起阿繁的头发,仔细翻看着她的头颅。
阿繁死时眼睛瞪得很大,美丽的眼眸中净是恐惧。漂亮的脸在她死后瞬间爬上了细细的紫色暗纹,仿若上古神祇刻下的图腾。但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掩盖她的美,反而产生另一种妖冶恐怖的美感。
序墨好奇的抚摸着她脸上的暗纹,笑道:“在下杀的第一个山鬼,死后竟是这般模样?”
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伸手招来下属。
“告诉下面的人,这火可以灭了,本体找到了。”邪气的笑容带着血腥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