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千吹灭了楼梯上的所有蜡烛,所以现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嘈杂的喧嚣声,伴随着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正在朝三人逼近。就算眼不能明,目不能视,柳三千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一群人已拦截在她们身前。她和杨绾绾,搀着杨蓁蓁,后退了几步。
“不能让他们坏了娘娘的好事,百年以来,自娘娘担任了妖王一职,承下花间竹的重担后,这饿鬼日的百道祭品,就从未有人逃出去过。
今个儿竟有人破了阵法,可见有别的东西混进来了。大家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若是让人逃出去了,丢的可是娘娘的面子。饿鬼日被毁,娘娘就要被万妖戳着脊梁骨耻笑了。”说这话的人嗓音尖利,很像古装剧里吊着嗓子宣读圣旨的太监的高音。
“祭司大人说得极是,我们都是娘娘救回来的,决不能让娘娘颜面无存!”
“不管混进来的是什么东西,百道祭品,一个都不能少,既然混进来了,那就别指望着还能逃出去!”
话语之间,好几个红烛一起亮起。
火光晃动不止,原是十几个旗袍美人和一满脸皱纹的老人,手上拿着一根红烛,正在朝几人逼近。火光刺破黑暗,没有照亮整个一楼大堂,只是照亮了数十张人脸。就好像十几个悬空的头颅,正在飘游着靠近似的。
许多个旗袍美人凑在一起看,她们的脸更相似了。眼睛都细长而上挑,瓜子脸小巧精致,鼻子玲珑可爱,加上同样的造型,同样的妆容,就好像在玩连连看,两个美人撞在一起,就会消失似的。
在这之中,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就显得突兀几分。他抬头纹,眼尾,角纹……沟壑纵生,每一道纹路都深如刀割。皮肤失去弹性耷拉着,眼皮子也因为干裂而下陷着,使得眼睛被遮了个七八分,只剩一条眯缝着的口子。从那口子里透出的光,却不失狡黠。
这个老人,应该就是被那些旗袍美人称为祭司大人的那位尖嗓门。
许是火光明晃,在邪风的吹拂下,半明半灭。几人的脸一会儿被照得很清楚,一会儿又因为红烛的失职而看不真切,就在这千变万化之中,柳三千和杨绾绾看见,那十几张面孔发生了变化。
他们的五官逐渐变得更加立体,鼻子、颧骨向前突出,眼睛上挑的弧度更甚,细长的程度也加剧几分。耳朵变尖变扁,下颌变短,整张脸像个倒三角立着。而毛发也在突然之间,变得浓密,脸上长出茸茸的短毛。
有些人的脸上是红色的毛,有些人的脸上则是白色的。
转变只在一夕之间,柳三千和杨绾绾再望过去的时候,已是一张张狐狸脸。和三楼穿行其间的酒保和侍者一样,原来这里的,都是狐妖啊。
“你们是何人?怎懂得破阵?”祭司又尖着嗓门,把红烛凑近了三人几分,当他看见只是几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姑娘的时候,显然是有点诧异,咕哝了一句,“难道只是误打误撞?”
“祭司大人,这三人如何处置?”一只红狐模样的,纵使穿着旗袍,还是身形矫健,她脚踩高跟鞋,却如履平地。
红狐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借着墙壁的力一撑,从柳三千的头顶翻越了过去。她轻轻地一跳,稳稳地落在了三人身后的台阶上。
须臾之间,柳三千只感觉后颈一痛,整个身子有如触电般酥麻了起来。她没有力气站立,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那骤然的倒塌,让没有支撑的杨蓁蓁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滚到祭司的脚边。
余光中,杨绾绾也遭此痛击,她想扶住楼梯的把手站起来,可尝试了几次,还是因为酸软的双腿而作罢。
六尾红狐利落地完成一整套动作,又问了一遍,“祭司大人,这几人有些古怪,需要禀报娘娘吗?”
“不需要,饿鬼日百道人牲,乃是约定好的条文,缺一不可。眼看着快要到十二点了,若是让那些妖们发现,少了三个人类,人牲实则不到一百,那最后还是娘娘的责任,丢的也是娘娘的脸。”祭司手里拿着一根红木拐杖,他敲了敲地,嗓音尖利,“直接带去小厨房,为免后患,吩咐厨子,先把这三人给料理了。”
“是。”红狐说完后,和其余几个狐狸把三人捆绑了起来,拖着她们就要走。
祭司早已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白衣男子从后方的阶梯而下,他身穿白色葛布僧衣,身披皂色金边袈裟,双手合十,戴着一个纯黑的面具。好像已在暗处,窥探多时。
他长身挺立,款款而来,就这么迎着数道视线,不虚,亦不惧。
“你怎么来了?”红狐刚问出口,白衣男人就从被束缚着的柳三千手里,夺过了出鞘的短刀,他转动了下手腕,以一记漂亮的出招,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划破了红狐的脖颈。
见血封喉。疤痕奇异。
从那疮疤中流出来的血,本是鲜红的,可过了不一会儿,其色泽就变得深黑,那汩汩流出的液体中,肉眼可见,有黑色的符咒在蔓延。一个个古怪的文字,镌刻在血液上,流遍了红狐全身的动脉。
不到片刻,红狐全身已是一片焦黑。她身子瘫软下去,僵直着,就好像一个经过烤炙,烧焦的人,她不甘地挣扎了一会儿,说出了最后几个字,“竟是……妖刀……你……”
“你这妖僧!”其余几只只有一两个尾巴的小狐狸,嗓音听起来还有些稚嫩,像是未变声的少年,“娘娘是不会放过你的!”
“几位,你们不是在下的对手,在下不想再伤无辜,还是……不要再打这三人的主意了。娘娘宽厚,若是知道你们是被在下胁迫的,也一定不会怪罪于你们。阿弥陀佛。”白衣男子说完后,用僧衣擦去无义上的血,好整以暇,双手合十。
小狐狸看了看已化成一滩黑水的六尾红狐,又看了看从容不迫的妖僧,心虚地说了句,“你这妖僧不要得意太久,我们现就去禀报祭司大人和娘娘。”
一尾狐狸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看样子,是去禀报那个“娘娘”去了。
白衣解开了缚住柳三千和杨蓁蓁的绳索,然后走到了杨绾绾的身边。
“是你吗?”杨绾绾看向那纯黑的面具,像是在和梦中的那个人作对比。
“是我。我等你等得太久了。”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不把脸露出来?我想看看你。”
白衣有些伤痛,声音无限哀婉,他搀扶起杨绾绾,“我已变了样子,样貌毁于一场大火,我……不想让你看见。”
“我不怕。”
“可我怕。你真的让我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