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的呼唤让妖灵迈开的步子更大了,很快,他们就到目的地。
这是一所大房子,三层构造,装潢富丽,斜面屋顶上贴着色泽醇厚的青瓦,正中石碑形状的主体上嵌满了亮光可鉴的玻璃,一楼门面上立着四根大柱,雕刻有精细的波浪花纹,石拱门只是一个门框,后面是一条短廊,尽头又分出几个通道岔口。
池昱和妖灵刚刚踏上台阶,身穿制服的侍从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欢迎光临蓝海公馆,尊敬的客人,您想要找点什么乐子呢”
侍从微微躬身,目光飞快地从两人身上扫过。
黑袍妖灵没说话,只是伸手指了一下池昱,侍从立刻就会意了,轻声说了句“请随我来。”
他们穿过短廊,对向的入口处有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那个王八蛋!他连娘儿们都不如!他的拳头就是在给别人挠痒痒!我在他身上押了十个金币!”
一个大胡子男人高声叫骂着,唾沫四溅,脸色难看得就像放醒的猪肝一样。
“十个金币!他妈的!”
他愤恨地强调,身后的同伴在拍着他的肩膀劝慰。
侍从停下脚步,微笑着摆出欢送的姿势,从业经验告诉他此时一定不要多嘴搭话。
几个人推搡着出去,池昱听到一重重高亢的喧闹透过灰色帘布传出来,他只在集会时有杂耍班子表演的情况下感受过这种动静,但又有些不同,这里的呼声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可惜侍从没有满足他的好奇,领着他们转入右边的回廊。
最后到了一个四面环绕着阁楼的庭院,院里有假山鱼池,小桥轩榭,格调韵雅却不失雍容。
一个貌美的贵妇踩着碎步从二楼下来,她酡红的面容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眼里荡开的妩媚还没完全散去。
她的脚步声“叮咚”脆响,每一下都似乎踩在了男人们的心坎上。
侍从立刻弯腰行礼,语调里全是谄媚:“夫人请慢走。”
这个女人是个老主顾,身份很贵重,就算是公馆的大管事见了她也会礼让三分。传言她的男人是蓝海时的旧部心腹,多年来衷心耿耿,只可惜在一次纷争中葬送了性命,家眷受到牵连被迫迁移到了外滩。
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滋润的生活,在蓝海时的关照下甚至比起从前更上一层楼,没了樊笼的金丝雀,当然就更自由快活。
贵妇眼皮也不抬,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她施施然走过,妙曼的身躯扭动着醉人的弧度,淡淡的清香像迷魂药一样钻进人的鼻孔。
黑袍妖灵和侍从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
在经过池昱时,贵妇眼前一亮,突然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抚过。
池昱羞得满脸通红,心跳就像打鼓一样,急忙闪到一边。
贵妇掩着嘴,在一串娇笑声中渐渐远去。
“尊贵的客人,我认为您今天的交易一定会非常愉快!”等到贵妇婀娜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侍从突然开口说。
黑袍妖灵脑中灵光一闪,笑咪咪地摸出一枚金币塞到侍从手中:“借你吉言,那是再好不过了!”
与之前的虚假笑容有所不同,这一次他是发自肺腑地高兴,对于打赏也是心甘情愿,和聪明人打交道在不被算计的情况下,总是让人身心愉悦的。
“不过刚才那位夫人……”
“是杜夫人。”
两个人突然笑得高深莫测,让池昱感到莫名其妙。
侍从继续领路穿过庭院进入一间大堂。
房间里已经人满为患,柜台的五个窗口前排起了长龙。池昱看到有很多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还有一些更为幼小。他们三五成群,簇拥在大人的身边,那些正在排队的大人们的装扮几乎一致,要么蒙着脸,要么完全隐藏在斗篷里。窗口里不断有拍板盖章的声音,然后递出纸条,拿到纸条的人会转到别的房间。
池昱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星镇的暗处也潜伏着人口 交易,有一段时间人伢子把目标投向了孤儿院,他和大牛曾与之周旋过,一桩桩交易往往在哭喊和绝望中伴随着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可是池昱在这儿没听到哪怕一丝微弱的啜泣。
孩子们只有紧张,淡然,甚至还有一些充满期待!就好像命运不是由此终结,而是有了新的开始。
“请走这边!”侍从无意在此停留,将他们引进另一间偏房,斟茶后行礼离开。
没多久,真正的管事人就进来了。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六旬的的老人,身材很高大,沉重的岁月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些许痕迹,但还没能压弯他的脊梁,他花白的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精巧的眼镜,目光远未浑浊,反而明亮得像最珍贵的符能结晶一样。
老管事只是随意望了池昱一眼,毫无波澜,他的视线重新落到黑袍妖灵的身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年岁已高,记忆力远不如壮年。身处公馆主管的这个位置,与各种人事打交道,筛选记忆早就成了习惯。而被列为不常来往走动之类的黑袍妖灵竟然让他感到了一丝熟悉,这令他很讶异,也有些慎重,生和熟的买卖从来就不是一种做法,熟和贵更是天壤之别。
“请坐!”老管事微笑示意,语气不卑不亢。
“公馆的规矩,您应该是了解的。”他紧接着说。
“星镇,朱雀洲的一个小地方,实在不出名,您应该没听说过,一个富商家的小公子而已。”妖灵根本无意寒暄,这番回答快速又简练,很显然,他一门心思只想赶快做成这单买卖。
这就好办多了!老管家眯起双眼,一股狡诈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出来。
“您近几年应该不常在岛上走动吧!”他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杯子里散发的热气。
妖灵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并未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老东西后面肯定还有一堆花花肠子等着自己。
果然,漂亮话紧随而来。
“蜂巢的生意,近来实在是很难做啊!”老管事长叹一声,眼帘低垂,缓缓摇头,无奈和颓唐的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年头不论各行各业,要挣两个钱的确很不容易。”这种时候,妖灵不得不附和道。
“您知道内城十年一届的斗士大典吗?”
“恩,知道,那可是盛典!”
“那您应该是太久不走动,忘了上一次大典的举办时间,这距离下一届,已经只有四年了。”
“哦?已经这么快了!”妖灵故作讶异。
“是啊,所以现今各大公馆都着重于斗场的买卖,正是水深火热之时,蜂巢这边就……”老管事拖了半截尾音,瞥了一眼好像正在思忖的妖灵,语气一转,隳胆抽肠道,“不过您大可放心,虽然行业不景气,但我们蓝海公馆做生意,从来都是开诚布公,这番说明,只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蓝海家的口碑大家都很清楚。”妖灵表面微笑着,不可置否地说,心里却早就把这个恬不知耻的老东西骂开了花。
“您开个价看看。”他已经没有闲工夫再和老狐狸兜圈子了。
老管事这才重新仔细打量池昱,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池昱心里发毛,他一边看,一边点评说:“是块挺不错的坯子,但眉眼有些过于锋锐,长开后偏阳刚,也就只能讨一讨贵妇太太们的欢心了,价值有所折扣。”
他收回视线,伸手打开手掌在妖灵眼前比了比,说:“如果按正常的行情,在这个数,但现在嘛……”
说话间,他举着的手,拇指和食指扣成环,就只剩下了三根竖立的手指头。
这个老东西!
黑袍妖灵的嘴角瞬间轻微地抽搐,强忍着一拳把他脸上那副花里胡哨的破眼镜砸碎的冲动,皮笑肉不笑道:“两百个金币!”
已经重新端起茶杯的老管事差点喷出一口茶水,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斜着眼冷哼道:“先生还真是会开玩笑呢!”
黑袍妖灵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也许我们可以聊点别的,比如苏家的白狐公馆该怎么走,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那就要看您愿意出几个金币了。”老管事讥诮地说。
妖灵撇了撇嘴,不再搭话,准备离开。
他拍了池昱一巴掌,说:“走吧,我们去向别人打听打听,希望那位杜夫人也能找得到。”
杜夫人?
老管事心里猛地一跳,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怎么会知道杜夫人!他突然想起今天公馆那位财神夫人刚好有一个预约,再关联到妖灵显然故意说给他听到的话。
“慢着!”老管事沉声道。
妖灵转过头,故作疑惑道:“怎么,管事大人难道要大发善心给我指路吗?”
“听着,一百个金币!”老管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而且我告诉你,不管你去哪家公馆都不会再有比这个更高的价格,你要是不信就只管走,出了这个门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他气得胡子发抖,眼里恨不得喷出火来。
“管事大人真是慧眼如炬,成交!合作愉快!”计谋得逞,妖灵笑嘻嘻地走过来握着老管事的手使劲摇晃,本来就丑陋的面容显得更令人厌恶。
“你真是个……”老管事无奈地摇摇头,咽下一堆脏话,生生堆起一个虚假笑容道,“精明的人!”
“哈哈,彼此彼此。”
交易锤落音定,作为交易物的池昱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反抗和哭闹,这一点倒让老管事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以往从大陆引进的人口 交易通常少不了威逼利诱和昼吟宵哭,很少这么干净利落。
而对于池昱而言,从在码头呼救失败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似乎在他的灵魂深处,命途多舛这个词是早就被钉死的一个标签。
老管事按下墙上的传唤铃,很快就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交易的最后一道程序,池昱还要经过全方面的身体检查以确认他的“完好无损”。
尽管对妖灵这个罪魁祸首有着不少的憎怨,池昱在即将离开房间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
那是和故乡唯一存在的关联。
检查人员最后将他带到了一个充满刺鼻药水味的地方,有几个同样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忙碌,他们眼神和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一样冰冷。
在池昱的前面还有一些正在等待检查孩子,他偶尔会听到一些哭喊,但很快就会消沉。
等轮到池昱时,他无比顺从地配合了一系列检查。
整个过程新奇又恐怖,检查人员将他剥了个精光,有长满触手的仪器与他的身体连接,有冰冷的针头刺破血管抽取他的血液,连最私密的两个部位都被强行公示与众。
池昱开始理解那些哭喊为何而来,但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检查结束后,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池昱没有任何异常,很健康。其实他心里很期待能检查出一些什么,比如那个待在身体里的鬼东西。但那些白大褂从头到尾只字未提,他自己似乎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紧接着,他们在池昱的右臂上留下了一个波浪纹路的刺青。
大部分孩子在检查过后会立刻被带走,然后在另一个地方被进行第二次售卖,成为终身的奴役,只有具备潜在价值的才会被留下进行投资和培养,这往往和他们最初的身价挂钩。
池昱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平均值,而他的“乖巧”也让他获得了更好的待遇。
他被安排在一个临时的单人房间,吃到了这四天以来的第一餐热饭,还有第一个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
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才是公馆真正狂欢的开始,这里有各种设施供人享乐,是名副其实的消金窟,但黑袍妖灵无心留恋。
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有钱的,沉甸甸的钱袋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但他仅仅是在途径吧台时要了一杯“烈焰美人”,不痛不痒地花掉一个金币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馆大门。
在黑袍妖灵的世界里,对于谨慎二字从来都是奉若圭臬。那个曾经见过一面的老管事如果脑瓜子再灵光一点,或者闲工夫再多一点,可能就会牵扯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拢了拢袍子,准备趁夜离开,在这块土地上,还有很多他的容身之处。
但他才刚刚转入一处小巷里就停住了。
他无比惊恐地向四周张望,那是一种最纯粹的恐惧,只有在面临未知时才能表现得出来。
他抽搐着贴墙软倒在地,整张脸因过度挣扎而扭曲狰狞。
而没多久后,妖灵又重新站了起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很快就消失于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