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就醒过来了,遮光性能很好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来光,却挡不住强大的生物钟。
草草吃过早餐,一大盘河粉,加鸡蛋炒的,特意叫老板多加了辣椒。
作为号称“怕不辣”一省的正宗土著,苏小明向来无辣不欢。
市场上偏甜的辣椒酱,那是没有灵魂的。
被酸甜掩盖了所有的辣味。
炒河粉端上来,热气腾腾,老板娘笑着说了句,您慢用。
观感就不错,味道就更不错,老板是个实在人,料下得足。
要不说美味都在苍蝇馆子里,这家店小是小了点,但就凭着这口味,将来必然会成为网红店。
前提是得做得到那么久,做到人人都举着手机,自己没吃先给手机吃,朋友圈刷一波的时代。
怎么感觉不像是祝福老板?合着人家一辈子就开那么一家小馆子?
狠狠夸了老板几句,大早上的,给人一句夸奖的话,估计这一天老板的心情都会很美丽的,和老板娘的笑容一般。
这时候的洪军心情可一点都不美丽。
所有能想的办法都想遍了,那场大火给挖下的坑,这是填不上了。
何况还有伙伴给过桥抽板,这人与人的信任啊!
莲花山上不见秋,不论是树木还是草地,依旧是一片绿意盎然。
据说市政有规划要在这里建一个公园,不过这会城市的范围还没有扩展到这里。
依旧是一座略显荒凉的矮山,也有闲人在山上走过的痕迹。
把自己放逐成一天的闲人,在纷乱的尘世做一个自由的人,就算只是一天,也是一种幸福。
当然,洪军这个闲人是被动放逐的,已经没法可想了,只能把厂子押出去,掏空家底,然后等着给乙方赔款吧。
那些大鼻子就没有好人,哪怕当初接这份订单的时候,双方都笑眯眯的脸上阳光灿烂。
为了显示自家厂子的实力,洪军还特意把照片放大了,挂在自己的办公室墙上。
现在想来,总有一种被人坑了的感觉,当初为了拿下这笔订单,违约条款里十倍赔偿金的条件是怎么答应下来的?
没觉得自己是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啊?
洪军其实不知道,那个时代,为了抢外贸单子,更离谱的条件也不是没有人接下来的。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那个倒霉的人,不能按时交货。
脚下是散乱的啤酒瓶,作为一个北方人,洪军的酒量自然是无需多说。
他曾经和战友一起喝酒,从白的喝到红的,最后是啤的,百无禁忌,酒到杯干。
喝啤酒的时候,大杯啤酒里,倒进一两白酒,被称为“深水炸弹”,也是鲸吞牛饮,一杯见底。
所以,这会越喝,反倒是觉得脑子里越清醒。
站在最高处,洪军冲着远方的大喊:
“谁要是给我货,老子给他三倍的价!”
喊过后忽然就笑了,谁会是自己这会的救星?
“老板要什么货?规格数量是怎么样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洪军后来说,小明他就是我的救星,那天下午,莲花山上阳光灿烂,清风拂面,有百鸟争鸣,极为祥和。
可见这是一次会面,是上天注定的盛会,是一次吉祥的盛会。
每次到洪老大这么吹嘘的时候,苏小明都暗自撇嘴。
那天下午明明就是阴云密布,和洪军没聊两句,就是一阵暴雨,两人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然后赶紧下山,跑回苏小明住宿的酒店,才安生下来,细细地约定了项条款。
当然,三倍的货款是洪军极力要求给的。
苏小明也没多推辞,就这么愉快地接受了。
一个心有余悸的人,在那种极为巧合的情况下,解决了自己厂子生死存亡的大事,说心里没点神神道道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苏小明又不能跟他说,老大,我就是躲在下边,等你喊出那句话才出来的。
说出来人家洪军也要能信啊!你咋知道我缺的是啥货?缺多少?还特意等着的?
看照片上的样品,这不都照着我订单来的?
还说不神奇?这不天造地设,就是救苦救难额滴神啊!
晚上就是在那小馆子里吃的,嗯,是喝的。
就没好好吃饭。苏小明早知道,燕赵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今晚的洪老大慷慨是足够慷慨,悲歌就早抛九霄云外了。
除了开头三杯,一为今日有缘相聚,二为来日方长,三为前程无忧。
接下去洪军基本就是,我干了,你随意。
苏小明就很感谢苏妈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体质,哪怕洪老大这么放宽政策,自己也五六瓶啤酒下去了。
看下脚底下一溜的瓶子,感觉再喝下去今晚怕是没好下场。
老板在上最后一个小菜的时候,劝了一句,说还是别喝大了。
就冲着人家这好意,那也,嗯再开两瓶吧。
两个踉跄着的人,相互搀扶着,往几百米外的酒店走去。
洪军说,哥俩今晚就住一起了,效古人抵足而眠的雅事,畅快地聊一宿。
苏小明头摇得飞快,想想两大男人睡一个床,就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膈应得狠。
结果人洪军给了一鄙视的眼神:
“不就一个屋睡吗?标准间两个床位的好吧,至于这么抗拒的吗?”
还真是抗拒,两个床也不行,哥就是喜欢一个人睡一标间,睡一个床空一个床。
洪军妥协了:
“行了,我单开一个房,好像稀得和你睡一个房一样。”
俩醉鬼一路就这么勾肩搭背,嘴里还大吼: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大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哦~~~
都是我滴歌我滴歌……”
路过的人都看着这两疯子笑,却引得这俩货吼得越发地精神。
到酒店再开了一个房,苏小明把洪军扶了进去,没耐心管他,自己都已经觉得看哪都重影了。
回到房里,强撑着冲个澡,倒头就睡下。
隔壁的房间里,洪军在沙发上坐了片刻,忽然坐直了身子。
双手使劲揉了揉脸,眼睛忽然就变得清明了。
看一眼手表,坐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号,刚响一声,那边就接了:
“哪位?”
“喂燕子,我啊!今天和一客户谈事儿,这不晚了吗?喝了点,怕开车不安全。
没事,真没,我跟你说啊,货谈妥了。
是的,这回看那些孙子还咋跳,真当离了他张屠户,咱就要吃带毛猪?
嗯,刚散了。真没多喝,你听听你听听,我这说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楚……
诶,好嘞,那早点休息,明儿见。”
把电话放下,呆坐片刻,嘴里沉吟着:
“明扬?明扬?”
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翻了翻,找到一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