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齐齐向湖面望去,无星无月的夜空下,湖面幽然神秘得仿佛一块上好的墨玉,无波无澜,沉寂非常。
这么平静的湖,里面会有人?
“你没骗……”
姜北一句话没问完,一回头,正见一粒碧莹莹的星火悄无声息地落在狪狪的右掌心里,狪狪像个愣头青一样,捧着手掌,挺好奇地用一根手指拨了拨星火,星火沾在他的指尖,弹也弹不掉。
下一刻,星火忽然钻入他的指尖,他的全身就像烈阳下极速融化的雪人一样,由指尖到手腕,到肩膀,到四肢百骸,呼啦一下,化作一缕黑烟没了。
姜北惊得一个趔趄!
“怎么了?”卜浊顺手扶了她一把,“太远了看不清,走近点看看。”
说着,拉着姜北的手立刻飞身而起,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双双立在湖边。
“姜北,是不是我眼神不好?我一点也没看见大人和仙人,你呢?”
卜浊等了半天,也没听见身边人搭自己的腔,侧头一看,姜北还在惊恐万状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舞池看呢。
“姜北?姜北?”
“啊?”姜北惊了一下,非常魂不守舍的形容。
“你怎么了?”
“没……”姜北话锋一转,问,“卜浊,上次装我的那只小玉瓶呢?”
卜浊想了想,“锁灵瓶吗?前两天被星神借走了,……小心!姜北,你到底怎么了?”
姜北的双脚软得已经不能独自站立,她顺势靠在卜浊张开的臂弯里,抖着嗓子不停地絮叨:“完了完了,全完了,公子这次一定死定了!”
“什么死……”
哗啦一声破水响,湖面上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卜浊话都忘记问了,而姜北则是身子一软,直接跌向湖面。
“姜北!”
卜浊惊叫一声,伸手去拉姜北。然而未等她的手指碰到姜北的一丝裙角,湖面上破水而出的漆黑物体忽然一个极速移形,双臂一抬,直接把将要落入湖里的姜北原路给推了回来,不偏不倚,堪堪又倒靠在卜浊的臂弯里。
湖里的物体破口大骂:“我草了,老子这是倒的什么血霉?一对跳湖殉情的救不上来,反倒顺手救了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哎哎哎闪开,别挡着恩人上岸!”
卜浊头脑清醒,首先认出了水里人,她惊道:“原来是你!”
大妖精也不抬头看她们,攀着湖边的石沿纵身一跃,跳上了岸,他浑身湿透,头上还顶着一棵张牙舞爪的绿色水草,可谓十分狼狈了。
“别提了。”
大妖精抬手扯掉头上的水草,揩着衣服上的多余水份,漫不经心地说,“连天禁海没找到,我总得给木神一个交代吧,哪知一来正好碰上他们双双跳湖,还有那个仪乐也是,不帮忙拦人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唉,天界都养了一群什么吃里扒外的人哪!那你们呢,怎么也在这儿?”
“我们来找大人和仙人/公子。”二女异口同声地答。
卜浊:“他们在下面吧?”
“没有。”
“可方才那只魔头说他们在湖里,怎么可能没有呢?”
大妖精笑了一声,用手指甩了她们两身的水,一句话就把看似精明强干的卜浊打回原形:“魔头的话你也敢信,果然还是那只没见过世面的傻鬼。”
卜浊:“……”
姜北:“那我们……”
“在这儿等着。”
“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想见的人也想见你为止。”
姜北抬了抬自己软绵无力到现在还有点疼的右手,她倒想亲自下湖看看,可又担心自己一下水就立刻沉下去,不过,确定大人和公子在哪儿,真的是为他们好吗?
这时身边一空,湖面上传来跳水声。
是卜浊。
姜北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她忧心忡忡地再次回头看向狪狪消失的舞池一角,一眼便看见舞池中央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一手执酒壶,一手执扇,一身艳丽而铺张的紫袍,尽显得华贵而优雅,气质卓绝,撩人的夜色中,他两臂微张,姿态恬静,翩翩起舞。
姜北惊呆一瞬,不动声色地拉了大妖精一下,大妖精察觉到气氛不对,回身看去,然后便是满脸的不屑一顾,说话的嗓门还挺大,明显就是故意让紫衣人听见:“这不是喜欢卖弄风骚的禽兽大人么,呵呵,兴致不错呢。”
姜北闻言吓了一跳,流离被天枢的冷灵打成废人之后,便鲜少出宫见人,据说,几次露面居然都是为了调戏姜北,让姜北几度怀疑他对自己动了真感情。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出现,明显来者不善啊,大妖精你不好好装隐形人,没事招惹他干什么。
流离态度高傲,并不屑理他,而是舞步一停,面带微笑指了指姜北,道:“你过来。”
姜北本能地后退一步,这一退,就差点退进湖里,又是大妖精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你就这么想跳湖么?那可不行,先把眼前这个人解决了再说。”
说到最后一字,大妖精拉住姜北的手猛然向前一甩,姜北低叫一声,像一只被抛弃的风筝一样放飞自我,踉踉跄跄落在舞池边缘,身子几个摇晃,左脚一歪,又要掉下舞池来。
意料之中,流离很快飞过来及时揽住她的腰,她抬眼往上看,他垂目下视,一刹那四目相对。
姜北又是一惊,本能地挣出他的臂弯,流离便有点不高兴了,“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姜北慌乱无措地找借口:“不是,你……你扇子硌着我了。”
流离看了眼手里未来得及合拢的折扇,恍然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别跟他废话!姜北,他现在已经使不出法力了,赶紧的一掌拍死他!”大妖精站在湖边大喊。
姜北又惊:“拍……拍死他?为什么啊?”
就因为他调戏了自己几次吗?这未免有点防卫过当吧。
大妖精:“他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你哥哥长佑姜南的死,三千年前三族叛乱你父母的死都跟他有关!他是魔族人!所有解释通的和解释不通的现象全部跟他有关!快别问了,先拍死他再说,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
姜北有点不敢相信,以至于她还有心思见缝插针地想了一句,“他该死你为什么不来亲手拍死他,推我一个弱女子上来杀人算什么男人!”
哗啦,湖里的卜浊浮了上来,“这什么湖?水冷的要命!啊我胳膊!怎么突然使不出力气来了?!”
大妖精骂了句“该死”,义不容辞又下了次湖把卜浊千辛万苦捞上来,然后二人瘫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起来竟然虚弱极了。
姜北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湖……”
“你不要看我,”流离坦诚且无辜的说,“不关我的事。是冰魄和焚魂合二为一的结果,我猜,繁树想用这两块玉石救回已经疯癫成魔的连天瀛,却没料到连天瀛的戾气太深太重,根本无力回天。”
“那木姐姐她……”
“她当然得死了。”流离根本不顾及旁人的感受,脱口而出,“世上任何法术都具有两面性,所谓‘物极必反’便是这么个道理。”
“不,不……”
“你别哭啊。”
“求你救救他们。”姜北突然朝流离跪了下去,满脸泪水地看着他,“你懂的这么多,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们的对不对?求求你了,救救他们。”
“姜北!”大妖精气得在湖边捶地,“木神是让你杀了他啊,不是让你跪下求他!”
“可木姐姐快要死了!”
“她不怕死!”大妖精红着双眼,向天呐喊,“木神说了,人有生死,仙有始终,她不怕死,不怕死……”
姜北颓然坐地,“可是……可是……”
流离矮下身来,放下酒壶,无限深情的看着她:“我不为难你。救人的方法我可以告诉你,而且,我自毁元神,死在你面前。”
姜北豁然抬眼看他:“你……你骗我的吧?”
“不是。”
“那你为什么帮我?不,救他们?”
“谁说我要都救?”流离笑道,“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活……一个?”
“是,因为活一个比较痛苦。呵,”流离笑出声来,“我就是喜欢他们痛苦。可惜呀,看不到了。”
“你……”
“你觉得我残忍?”流离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道,“那你们可知道,我就是这么孤苦伶仃一个人活了十万年。”
十……万年?!
流离抬手幻出一张对折的绢纸在手,递给她,“这是舟靖科的遗书。救人的方法很简单,一会儿他们来了,最后一段,你当着众人的面读出来,你想谁活,谁自然不会死。”
“不,我不要!你一定在骗我!”姜北拒绝,右手一松,绢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流离也不生气,慢慢站起身来,远离她几步,背对她站定。
他轻而又轻道:“我来了,姜儿。”
“拦住他!!”
身后突然有人大喝。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流离的指尖微微一动,连片衣角、连一星折扇的残末也没留,他立刻化为一缕紫烟不见了。
乌沉沉的夜幕之边,众仙神从四面八方擎着火把铺天盖地接踵而来,天枢行在最前面,飞上高台,一把抄起了地上的绢书,展开,一目十行,的确为舟靖科亲手所书:
……吾妻与天界圣女私交甚好,于梵骨白山饲鱼期间,圣女多次光降……
原来,食人素鱼的诞生绝非偶然,乃是圣女多次接触鱼塘导致的慢性魔化,最终改素为荤,以食肉为生。
天枢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