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冷不防、又轻又快地炸出了这句话来,是谁问的不知道,但无可厚非,却是众人此时的另一种惴惴心声。
贝瀛冷冷一笑,正要回话,却听木繁树已沉静发声了:“难道诸位不觉得,里面那只妖灵,要比一个叛族余孽凶险许多?”
话罢再不多言,她牵着贝瀛的袖子疾步奔入了栖碧宫。
一路拂竹,转入成片竹林中,木繁树忽然停下来,看着贝瀛:“吻我。”
贝瀛闻言一怔,忽而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一会儿害羞得要命一会儿奔放得又要我命,……”
“快点。”木繁树面色严肃道,“请……快点。”
“好。”贝瀛笑应一声,俯首吻来。
“……可以了。”
贝瀛微微嘟起的红唇亲了个空,因为木繁树毫无征兆的转身走了!
“……哎哎哎,大人,我还没亲到怎么就可以了?喂,木繁树你给我站住!站住!”
木繁树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只左手向身后的贝瀛随意一招,贝瀛应时身形疾飞,径直朝木繁树的左侧飞来,十指轻轻一扣,贝瀛这才将将止住,又被大步快走的木繁树拉了个趔趄,终于勉强同行。
贝瀛捂脸笑,觉得自己很不像个男人,“大人你……唉,你下次能不能不这样?至少跟我打个招呼吧先,很没面子的好吧。”
木繁树的眼睛直视宫宇深处,道:“那只妖灵只吃恶灵,且擅长附在怨气极深的人身上作恶,十分不易察觉。”
“所以呢?你方才让我吻你只是为了试探我有没有被妖灵附体?”
“是了。”
贝瀛笑:“木繁树,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不会只凭我吻你的感觉就认为我没被妖灵附体吧?万一那只妖灵也擅长蛊惑模仿呢,那你岂不是正拉着一只想害你的妖散步?”
木繁树撇下他的话头不接,问:“冰魄焚魂带了没有?”
“哦,我只带了焚魂。”立刻从胸口摸出半块赤红色的玉石递给木繁树,讨好的笑道,“焚魂送你了,我留着冰魄,咱俩正好凑成完整的一对。”
木繁树极快的看了焚魂一眼,并未去接,只道:“焚魂于我无用,你还是留着吧。”
贝瀛笑道:“怎么无用了,世间情之奇物,一件为冰魄,一件为焚魂,前者定情,后者结义。你当初赠我冰魄,是为定情,我如今送你焚魂,是为两族结义。大人,这两块玉石简直是为我们量身而生的啊,你怎能不收呢?”
听他一说,难得木繁树此时还有闲暇给自己解释一番,当初流离和奚微得知她把冰魄送给贝瀛时的反应为何那般怪异了。
“那你为何只带了一块?”
“说来奇怪,两块玉石同时带在身上,会害我头痛,……”
木繁树忽然慢了些脚步,眉目间隐有不惑,“头痛?”
“嗯。不过痛感并不如何强烈,尚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为了避免这种疼痛,我只能二选其一。这次上天我特意带了焚魂,就是想把它送给大人,以示两族结契之好。”贝瀛倒着走几步,笑着把焚魂塞进木繁树的右手心里,“必须收下,否则……”双眉忽而一挑,微带点调情的意味,“亲死你。”
木繁树的面颊微微一红,避开他的目光,不自觉的便把玉石捏紧了些,“……妖灵若在,此地必有一场恶战。”
“所以?”
“……你信得过天枢?”
“还行吧。”
“……你去他那儿。”
说着,纤手朝贝瀛的胸口轻轻一推,他甚至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已凭空没了踪迹。
还能为什么,妖灵几次三番冲破守护光圈,轻而易举侵入贝瀛体内,说白了,强敌当前,她恐怕不能护他周全。
冰魄焚骨的通俗意义她不懂,但她十分清明两块玉石合二为一的用途—驱邪避恶,固元护气。
头痛?
可他说头痛?
怎么会?
“大人!”一名宫侍冲出林间长廊,慌慌张张向她来报,“大人,奚微女官忽然发狂杀死了几个婢子!……”
“在哪儿?”木繁树急声问道。
“望凤来栖!”
“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大人!侍怎能不管大人,自己去逃命呢!侍要留下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木繁树忽然一笑,“……好。”
话音刚落,一股冷冽的林风倏然而生,竟是碧玉簪掠发飞出,直刺对面侍的喉咙!
那侍犹在信誓旦旦,一个躲避不及,被碧玉簪浅浅擦破颈项皮肤,呆若木鸡,立在原地,“……”
木繁树伸手接住飞回来的碧玉簪,目光淡然:“小妖灵,果然是你。”
那侍呆呆道:“大人,您,您在说什么?侍听不懂。”
木繁树:“八千年前,梵骨白山恶灵肆虐,草木日渐贫瘠,先帝曾派遣一支精锐仙兵营前去剿杀恶灵,而这支仙兵营的领头人,便是你,小万于将军。恶灵狡诈凶残,故意隐瞒实力引将军深入,待将军发觉,己方大势已去。将军少年英才,曝骨黑水白山,中有怨气,长久不散,故而成为怨恨妖灵,修炼于无名树根之下,之后树根被焚,将军趁机逃脱,四处杀恶徒,食其灵,将其灵力及恶气皆化为己有,以强盛法力,为的是:复仇。小万于,我说的可对?”
那侍依旧呆立不动,但整个脸色早已乌黑若墨:“木神好眼力。”
“繁树。”身后,流离也急急赶了过来,松气笑道,“我还怕他趁机伤你,没想到啊,这么快就被你一眼看穿了。”
木繁树笑道:“二位莫要抬举我了,小万于法力不弱,我并未将他的真身看穿,不过是受他的两句话启发罢了。”
流离吃了一惊,低声道:“小万于?他是……老万于将军家的小万于?”
木繁树点头道:“是他。”
那侍冷硬道:“木神赐教,哪两句?”
木繁树道:“你说,‘奚微女官忽然发狂杀死了几个婢子。’小万于你可记得,许多年前,你当着我的面,曾说过差不多的谎,只不过换了个人名,你那时的原话是,‘锦鲤仙子忽然发狂杀死了几个婢子。’”
流离一旁低声问:“锦鲤仙子?那是谁?”
木繁树道:“一个无辜人,不提也罢。”
那侍道:“想不到多年前的微末小事,木神也能记得这么牢固,佩服。”
木繁树笑道:“这夸奖我不谦虚,受了。不过,小万于的记性实在大不如前了。第二句话你说,‘侍怎能不管大人,自己去逃命呢!侍要留下来,助大人一臂之力!’呵,心意不错。不过小万于你却是忘了,帮姐姐打架,并非一臂之力,简直拖姐姐一条大腿,累赘。你留下来也并非想助姐姐一臂之力,是伺机想杀姐姐吧?”
“这话说得对。”流离啪的把扇子甩开,摇着扇子气愤道,“他方才就是附在奚微的身上骗取了我的信任,才让他从背后砍了我一刀。你看啊繁树,”流离把后背转给木繁树看,那里的衣服上,被划开整整齐齐好长一道口子,好在皮肉伤得不深,“暴殄天物遭雷劈啊他,玉蝶仙子昨日才给我做好的新衣服,就这么被他一刀毁了。我不管,既坏在你宫里,繁树你得赔我。”
木繁树笑道:“做好一件事,我赔你两件。”
流离顿时大喜:“你说!”
木繁树道:“明澄湖里有邪物作祟,你去捆一个送我,其余的赶走。”
流离摇着扇子笑道:“繁树啊,你说你家里的邪物尚且铲除不清,管什么湖里呢。我看我还是留下……”
“我送你一程。”木繁树的手掌在流离的肩头轻轻一拍,流离一句话未说完,凭空消失。“小万于,你故意暴露身份,似乎有话想与我说?”
那侍沉默一会儿,道:“此处闲人仍有一位。”
木繁树:“哦,她呀,仪乐出来。”
慵懒随性的女音从广阔的竹林高处传来:“你们的谈话内容我不感兴趣,我只负责,杀死擅闯栖碧宫者。”
木繁树听得一笑,对万于道:“说不说由你吧。反正你说了我也一定不会去做。”
“姐姐。”
那侍的身周忽而一阵腾腾黑烟起,下一刻,侍紧闭了双目,歪倒在地。
万于的真身站立在侧,竟是个冷漠小少年。
白肤胜霜雪,褐发似妖精。
双目朗日月,二眉聚风云。
木繁树面露微笑,道:“好久不见。”
万于的面色却十分凉薄,“想让姐姐听我把话说完,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行。”
“你说。”
“姐姐喜欢连天瀛,可连天瀛不喜欢姐姐。”
“……拿什么证明?”
“我,一个死人。我的心里只有仇恨。身死,心为恨而生;恨无,身亦无。连天瀛与我同是。所以肌肤不治自愈,所以屏障、结界拦我们不住,所以心已死,爱无生。姐姐,他不过在一直利用你。”
“……说完了?”
“没有。生前姐姐与我关系不错,我觉得很有必要跟姐姐解释一下我的恨从何而来。先帝生性多疑,疑心位高权重、手握名将的父亲总有一日要反他,是以精心布局设计,将父亲唯一的子嗣,我,绝杀于焚骨白山,又将老来丧子、悲痛欲绝、毫无抵抗之心的父亲,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于诛仙台,顺便诛了我的全族。这恨,叫我怎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