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离人从窗外翻进了里屋,站定后,他才看着随歌,不知为何,此时他倒不敢看着她的眼睛了。季离人转过头,看着屏风的方向,轻轻咳了声,很不自然地说道:“我以为你要留下他一起用膳。”
随歌摇了摇头,说,“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如果有他在,许多事都不能说。”这点随歌是清楚的,否则她也不会再人前称呼他季阿四了。
季离人一愣,“你原就想和我一起用膳?”
随歌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不是也没吃饭吗?”
季离人无言地点了点头,最终两人才坐到桌前,安静地吃起晚饭来。
虽然两人只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不多,但是气氛却一点都不尴尬,就像,本就应该这么安定一样。等他们用完饭后,随歌唤了小二来收拾了屋子,季离人走到了屏风里面,没让小二瞧见。
刚巧这时阮阮翻了个身,似乎做了噩梦,扁着张小嘴小嘴呜咽了起来:“呜……爹爹……娘娘……”
季离人坐到床边,他没照顾过娃儿,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用大掌轻轻地拍着她,一手抓紧了她的小手,小声地在一旁安慰道:“别怕,别怕,只是个梦而已。”
也不知道阮阮是听进了他这话,还是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抽噎了两声后,巴喳巴喳嘴又睡过去了。
随歌倚在床边,看着这两人,可真有“父慈子孝”的画面感。
季离人见随歌来了,有些窘迫,想要抽回手,阮阮却死死地抓着,不肯松开。季离人挑了挑眉,看着随歌。
随歌淡淡地说道:“等她睡熟了,你再走吧。”
季离人点点头,心里却是有些喜悦的。
随歌坐在了床尾,挨着床栏,舒舒服服地靠坐着。
“毓王和端阳王那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王国政权的事可最让人厌烦了,又是政治又是政权的,随歌向来不爱掺和。
季离人就算手被小娃儿抓住,依旧正襟危坐,十足的大将之风。他望着随歌,应道:“敌不动,我不动。太子手握玉玺,国权争端是他们的事,我只要最好我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他是将军,能做的也就只有保家护国了。
“你倒是终于想明白了。”随歌点点头,只觉孺子可教。
季离人尝试把手从小人儿手里取出,但失败了,只能继续任她握着。
随歌想起了陈达,遂对季离人提醒道:“陈达不会是唯一的陈达,你可要留意。如今你面对的除了明面上的端阳王和神秘人,暗地里还有一支,具体是何人,目的为何,你暂且不知,这让你的处境很被动。这次你入京,我劝你不要把红饼的事上奏,这事不应由你来做,自有官府跟进,况且还有尹东升在,必要的你可以暗中向大理寺传些消息。镇北大将军若掺和了这种事,一个不留神便会被人插/你几刀你都不自知。”
季离人本来就如随歌的猜测般想要上奏的,但是在邯郸被随歌等人一顿教育,又在洛阳验证了她说的话,那念头早就打消了。打仗他在行,但这些事,果然还是要听在行的人劝诫才成。
季离人点点头,脸色如常,细瞧便会发现神色比平时要谨慎、认真许多。“我知道的。你与无尘说的对,我不会盲目行动。”
随歌觉得今日季离人比起以往要好说话许多,心情也都跟着畅快起来。随后她又想到来前在郑州破了的那桩案子,沉思了一会还是与他说了:“前些日在郑州我们破获了一起诱拐儿童的案子,这案子本身没什么蹊跷,有蹊跷的事案子的主犯曾经用过类似红饼的药物迷魂了受害者。如果我的怀疑没错的话,那些红饼除了要卖给一些高级别的犯罪头目以外,有部分已经渗入了民间。尹东升已经把这事告知了太子,他们推行新政会一并整治,但是我总觉这事有些对方不对劲,只是一时我也没能想出究竟是哪块有问题。”
季离人看着她颦眉的样子,觉得她在思考的时候真的别有一番风味。看了许久后,他才淡淡地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爹常与我这么说。有些事若一时半会想不到,就不要钻牛角尖,等有了契机,那事的眉目说不定就清晰了。”
随歌望着他,觉得今日的他真的似乎有些开窍了,遂也听了他的,不再去想了。
她望着那两“父女”大手抓小手的模样,有些恍神,道:“初初见她的时候,她就像只小猫。我不知道为何我们会在乱葬岗,只知道醒来后,她怯怯地叫了我一声姨。到了郑州后认识了尹东升他们后,他们时常说阮阮长得是越来越像我了,我也发现我们的容貌的确有几分相像。”
季离人抿着唇,没说话。
随歌抬头望着头上的窗幔,说道:“我尝试问过阮阮能否记得她父母的事,但那时她太小了,只重复和我说我和她娘亲长得好像,我便猜测,我们应该是有血缘关系的,但究竟是如何,我不知道。”
“后来,为何没去查你们二人的身世?”季离人轻轻地问道。随歌是捕快,侦查能力很强,更何况背后有个郑州府,还有个尹东升,真要查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随歌垂头,低眸,好一阵才说道:“因为我怕。”再抬头,她面无表情,“我怕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忽然很想把握。她不想像上一辈子一样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也好想试试做个好人,好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更何况,老天爷还给了她一个“女儿”,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生命原来是这么有意义的,这一辈子,她终于有了一个无法割舍的人,能让她去为之拼搏,为之活命。
季离人深深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因为她说的话有一分的鄙夷。季离人轻轻拍了拍阮阮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小家伙毫无察觉地熟睡了。他忽然起身,走到了随歌的面前,蓦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随歌身子一僵,不知道季离人在做什么。
季离人只轻轻地抱住她,大掌放在了她的头上,轻声低说道:“别怕,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
我护着你呵……
这些话,从前似乎从未有人对她说过。
随歌觉得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似乎涌进了一汪热泉,暖暖的,很舒服。
室内十分的安静,但两人均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气氛,反倒十分享受这一刻的自然,直到陶紫衣“啪”地一声推开了门,“随歌,我回来……”
床前的两人几乎在一瞬间分开了,季离人的表情有些窘迫,随歌的脸也有些僵硬。
陶紫衣没忽略自己看到的不可思议的一幕,讪笑着打着呵呵,一边往后退一边要把门关上:“那个……我有些事要找暗,你们继续……继续……”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季离人望了眼随歌,不忘嘱咐道:“你身子刚痊愈不久,还是需要多注意的。”说罢便往门口走去了,顺便对陶紫衣点了点头,这才出了房。
陶紫衣这才走进房来,把门关好后才八卦地走到随歌的面前不住地问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季将军可有说什么?我听说他前些日和你表白了,这事可是真的?!哎不是我说啊随歌,季将军这人我看着真不错,有大将风范,作风规矩,和那些公子哥真的不一样,要不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哎随歌,你这就睡了吗?你还没沐浴呐……哎……”
陶紫衣不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第二天晨早便被打脸了。
翌日一早,众人早早地醒来,聚在了客栈二楼的茶厅吃着早茶。案子今日午时便要审讯了,随歌他们本打算用完了早饭就去衙门的。
哪知道用膳用到一般,竟然又见到唐凝香主仆二人。见到便也算了,唐凝香本想装作没看见他们走开的,哪知道斜眼一瞄,便瞄见了季离人,瞬间美眸发亮地小跑过去,脸颊微红,眉目温顺,惊喜地喊了声:“季哥哥!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
季离人转身望了她一眼,稍有些意外,但却没什么表情变化,仅是淡淡地问候了一句:“唐姑娘。”便无下文了。
司徒缪人玩味儿地看着季离人,笑着问了句:“季哥哥?”
季离人面无表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反倒像解释一般对随歌说道:“旧识,不熟。”
唐凝香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一僵,表情有些难堪,还带点委屈。一旁站着的明翠气不过,为自家小姐争取道:“季将军,小姐她一听您要回京述职,便马不停蹄地从祥云山庄来京见您了。您可是我们祥云山庄的贵客,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怎可能不熟呢!”
季离人望着随歌,淡淡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初我也与唐庄主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司徒缪人戏谑地“哦~”了一声,轻佻地望着季离人,道了声,“季将军~”
随歌看了眼季离人,见他正望着自己,自己似乎要表示些什么,遂看着唐凝香,嘴角挂着笑意地问候道:“唐大小姐你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