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歌沐浴后便换上了一套男装,这是一套素白的缎袍子,汤伯提前命丫鬟送来放于房内的,尺寸竟然与她的身材无差,看来应该特别定制的。这缎袍的衣袖和衣角绣着几株雅致的翠竹,只寥寥几笔,却勾勒出青竹的风骨,几篇竹叶似无意般绣在袍子的各处,数来也只有三四片,但看起来整件衣服格调非常高。用文人的说法便是:翩翩公子是也。
在古朝没有皮筋,随歌便有一两条布带,专门用来束起头发,毕竟平日经常外出查案,披头散发以来形象不好,而来她又不愿学那些小姐挽起发髻,因此男装打扮配上高束的发型,简单利落,方便极了。
随歌走在街上,腰无佩剑手无纸扇,既不像剑客又不像公子哥儿,常人也只当他是个来京城参观的哪家少爷,街上不少少女频频向她暗送秋波。令少女心碎的是,随歌压根没有接收到她们的秋波,一门心思都在那些小商贩身上。
“大叔,你可知道李玉成尚书曾经的尚书府在何处?”随歌已经问了好几个看起来在这街上驻扎了许久的商贩,可他们不是没听过这个人,就是不知道那些官人的府邸位置,模模糊糊怎么也说不清。刚刚她在街头便听到这个卖面的大叔说了很多京城的景点,看来应该是熟悉京城的人。
卖面的老汉眯着眼看着随歌,“这个小哥儿找那尚书府是要做什么呀?”
随歌微微笑道:“我是乡下来的,平日素爱说书,听闻一年多前京城发生的这桩惨案,便想看能不能取些素材编个好故事来。”
卖面的老汉一拍大腿,兴致勃勃地说道:“哎哟,老头儿我平日里就爱听书,想不到小哥儿竟然这么认真,哪日你在这京城开个说书的摊儿,老头儿一定帮衬帮衬。”
随歌和气地又笑了笑,“那晚辈就先谢过大叔了!”随即,她面露难色地摇摇头,道:“如今这说书也不是个好差事,讲不出好故事来,都没几人愿意听了,我又不愿将那些陈年的老故事,大家应该都听腻了。”
那老汉身同感受地啐了一口,“可不是嘛!那看那街头的王寡佬,天天都在那说那个谁打虎,那个谁三妻四妾的事儿,可没劲了,听多了都要长出耳茧子了。”老汉忙拉着随歌坐下,倒了杯茶水给她,十足热情地把自己知道地都告诉了她,“小哥儿你应该是想说那个李尚书府被血洗的那事儿吧!哎哟你可问对了人,老汉我那时正巧就在那尚书府不远的街上卖着面疙瘩,当时这大白天的,这向来讲究的大宅里忽然连滚带爬地出来了几个嫩的小厮,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哦,可吓坏了十里的街坊。”
“哦?这么恐怖?”随歌嘴里说着,却丝毫没有被惊到,一双美眸眨着精光。
卖面老汉讲得兴起,到没留意到眼前这小哥正一脸淡笑地听着他说那些恐怖的回忆,“可不是嘛。那时街上的人那个慌啊,我面摊的椅子都被撞倒了,那几个小哥没走几步就晕了,有些大胆地想说过去扶一下,哪知道不知从哪飞来两个穿着黑衣服蒙着面罩的人,‘咔嚓’一下就把人给……那个了,然后那两个人眨眼又飞进去那个尚书府里了。”老汉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后来呢?”
“后来呀,官府没一阵就来了,听说领头的还是这带头的还是个挺大的官,急匆匆地就来了,把那尚书府团团围了个遍,就是不进去。”
随歌疑惑道:“这人都死在外头了,里面估计凶多吉少,官府怎么就不进去了?”
老汉“哼”了一声,“这当官的哪个不是贪生怕色的,我听说那个领头的官……叫什么来着?叫……好像是个知府来着,他就在那门口站着,死活就是不进去,说这事得紫禁城的人来管。这十里的街坊都待在一旁看热闹了,有人还起哄了,那知府估计燥得不行,最后才派了一队官兵进去。后来发生了啥我们也不知道了,这京城里好像来了些很厉害的人,有十几个穿着铠甲的男人来了,那样就像黑面神一样,好像叫锦什么兵来着。
“锦衣卫。”随歌淡淡地纠正道。
“对对,就是锦衣卫!后来所有看戏的街坊都被那个知府赶走了,那些什么捕快啊衙役之类的把我们足足赶乐两条街,严严实实地守着,谁也不让进,在那些商铺里的人也不能出来,呔,这事儿,我们那时可说了好几日,天天有人在下头说这个说那个的,老汉我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不过不出四日这事儿就消停了,皇上颁了皇榜,上头说了,如果我们在底下私下讨论这事儿可是要捕去大牢关几日的,要好多银子才能赎出来,我还听说有些不知死的年轻人日日在那鼓吹那个李尚书的事儿,后来好像被抓紧牢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了。”
卖面的老汉唏嘘地又说了好多,最后才感叹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儿,不过那尚书府上百条命也是可怜,就这么没了,李尚书的夫人可是个好人。”
随歌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问对了人,“大叔,你认识尚书夫人?”
卖面老汉笑着摆摆手说道:“我穷老头儿一个,又怎会认识这些贵夫人。但这个李尚书的夫人有许多义举,从前还经常派米派粮给穷苦人家和乞丐。我还记得几年前大涝,黄河发大水,下游一个郡都被冲没了,许多难民都涌来了京城,好多高官豪绅都响应朝廷开仓赈粮,但实际上派到难民手里却少之又少,唯独这李尚书夫人,当场做了主把尚书府的粮仓都捐了出来分给了贫民,当时好多人都称她活菩萨哩。”
恰好这时有食客来了,老汉堆着笑脸就去招呼了,末了指了指城西的方向,告诉了随歌尚书府的旧址,不忘还鼓励道:“少年仔,好好努力,多想些好故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指着多听些故事开心些,生活有个念想啊。”
随歌笑着点了点头,在老汉背过身忙着忙那的时候,瞧瞧地放了一锭银子到老汉摊位的灶头上,拿了块抹布半掩着,之后才往老汉指的方向看了几眼,转身便往将军府的方向回了。
才刚踏上将军府门前的石坎,随歌便停了脚步,平静地说道:“都跟了那么久了,你不累吗?”
半晌,季离人才从她身后走上前来,望了她许久,才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晚膳该做好了。”
随歌有些无语地盯着他瞧了一阵,最后评价了一句:“呆。”这才入了府。
太阳西斜,柔和的橙黄色的夕阳光打在季离人的身上,他在地上的身影在刚刚挂起的灯笼的光线混着夕阳光照得老长老长。傍晚的风好舒服,风中似乎留下了季离人淡淡的叹息。
今夜的这顿晚餐吃得算欢快,出乎意料的欢快,满桌都是阮阮的欢声笑语和尹东升他们的笑声,随歌虽没说话,但表情看着是愉悦的。
倒是柳婉儿,全程陪着笑脸,没有一丝跋扈,时不时还关心地替季离人斟酒夹菜,怎么看都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临风不知是不是喝酒多了些,红着张脸,对季离人敬了杯酒:“将军,我敬你一杯。”
季离人噙着笑,举杯一饮而尽。
临风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站了起来,说道:“出征沙场的人最盼的就是能回家陪陪家人,我是个孤儿,当年如果不是将军收下了我,如今我也不知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景况”一边说着,他竟真的哽咽了,哭出声来,“将军就是我的家人,每次和将军回将军府,我都觉得特别荣幸。将军,我以后能不能每年都跟随你回来这一趟?”
姬无尘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那个明显已经醉了的临风一把拌了下,强行让身子有些摇晃的他坐下了。
季离人虽是一军之首,但为人最重军队中的感情,说不感动是假的,听临风这一说辞,他连看他的眼神都软了许多。向着临风,他又饮了一杯,最后才承诺道:“就算我不能回来,你也能随时回将军府。”
也不知临风听没听进去,季离人这么说完后他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尹东升一行人看着这场景,都笑了。
陈桑打趣道:“这临风酒品可真差。”
一行人又笑说了一阵,柳婉儿忽然拿起一杯酒站了起来,柔柔地对姬无尘和尹东升他们敬了敬,说道:“婉儿也想敬各位一杯。多谢各位对我们将军的照顾。”
季离人听了她这话,就似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饮着自己杯中的酒。
这小姐家家都起来敬酒了,不回敬倒是不着礼的,尹东升和姬无尘他们又怎会听不懂柳婉儿这话,但毕竟这丞相之女有皇恩庇荫,他们也只好陪着笑,起身敬了这杯酒。
柳婉儿抿了一小口酒,便用丝帕捂了捂嘴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郡主饮不得酒?”尹东升问道。
柳婉儿面有难色地笑道:“婉儿不胜酒力,让大家见笑了。”
陈桑他们表示理解:“没关系没关系,这大家闺秀家规甚严,哪同市井之女。”
陶紫衣自柳婉儿开口说话就已经闷不吭声了。先前来一个唐门大小姐,如今又来一个皇帝御赐的郡主,她这下算是彻底对季离人彻底失望了。如今被陈桑这么无意一说,火不打一处出,她语气有些酸地说道:“人家是官家大小姐,每日锦服佳肴伺候着,我们这些粗野的为生计拼死拼活的捕快和大小姐自然是比不得的。”说完,还似赌气一般把面前的一杯酒抬头便一口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