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瑀儿怀孕了。
战王府上下这几日欢乐异常,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慕容战都忽然变了个人一般,日日守在方瑀儿身边,两人同进同出,恩爱非常。
只有穆王思的院子,变得格外冷清,而那日请来的太医根本连门也没踏进来过,分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把穆王思的存在忽略了。
穆王思坐在床上发着呆,自从上次醒来,她便一直这个样子,不言不语,只顾发呆,大夫说如果她一直如此,只怕离痴傻不远了,春雨看在眼里,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来,小姐,张嘴。”春雨将盛粥的勺子凑近穆王思的唇边,穆王思却一动不动。
喂了半天依然如此,春雨急得落泪,“小姐,您好歹吃一点啊?就算痴傻又如何,春雨伺候您,只求您吃一点,好好活着……”
春雨越说越悲伤,想过去,小姐还未出阁,乃是穆王府众星捧月的公主,那样的千金之躯、不可一世,可如今却为了一个正眼不瞧自己的男人成了这副模样,要是老王爷王妃看见,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春雨,你真的希望我好好活着吗?”
一直呆愣不语的穆王思忽然开口,春雨一惊,脸上顿喜。
“小姐,你醒了?!”
穆王思看着春雨,她早就清醒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她从前世而来,回到了事情尚未一发不可收拾之前,老天的用意是什么?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穆王思这才明白,自己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她回到了刚嫁入王府的时光,但此时的穆王思却迷惑了,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是希望她如何呢?给予再生者补偿亦或是给予死者救赎?还是希望她重新开始,再选择一次自己的人生?
“小姐,小姐……”春雨的呼唤打断了穆王思的沉思,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穆王思问,“小姐,您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说出来,春雨帮您分忧!”
穆王思摇了摇头,“春雨,如果我继续活着,可能会害死你,你还希望我活下去吗?”
春雨摇摇头:“小姐,过去您教过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个人的生死又岂非完全由他人左右?不过是命而已。春雨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知道小姐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因为对王爷痴心一片,暂时想不通而已,小姐,春雨不惧生死,只希望小姐能活得明白、快乐。“
穆王思微微一怔,忽然淡淡一笑:“你说得对,我活了一辈子,竟然不如你看得明白。”
“小姐又说傻话了,什么一辈子,小姐才芳龄十七,一辈子才刚开个头呢!”
穆王思笑了笑,叹道:“虽然年纪不大,可我却好像一辈子的力气都使完了,如今,只剩下累……”
春雨笑道:“那是因为小姐许久不进米汤,好好调养一段时日,早晚会恢复的。”
“是啊,我要恢复过来,既然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王妃清醒过来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大家都清楚王妃为人,无不屏息等待她大闹王妃,对付侧王妃。只不过这场等待略微漫长了点,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王妃的春日院还像没事一样,平平静静,丝毫不见波澜。
莫非这王妃在揣摩什么折磨人的新花样?
穆王思的身体在春雨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全然恢复,她日日或看看书,或和春雨聊聊天,一起做些针线活,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她不止一次地在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躲在小园里过她的下半辈子也未尝不可,只要她不争不抢,就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王妃,侧王妃在水榭设下了宴席,请王妃过去一同吃吃笑笑。”
方瑀儿的贴身婢女屛儿忽然出现在春日园,正倚着窗看书的穆王思猛地一怔,春日宴?穆王思握书的手不觉紧了几分,她记得这件事,方瑀儿有孕后在水榭设家宴,穆王思以为这是方瑀儿在故意炫耀,一怒之下暗藏了一把剪刀,想以此害方瑀儿滑胎。只可惜如此幼稚冲动行径很快被发现,慕容战为此立刻扭断了她的一只手臂,若不是因为春雨苦求,又抬出穆王府做保,她可能早在那次就丢了小命。
穆王思还没开口,一旁的春雨便代为问道:“敢问姐姐,王爷也去吗?”
“王爷这几日都在漪澜小筑陪着,现下怕是已经跟着侧王妃先去了。”
“漪澜小筑?”前世的穆王思最向往的地方就是漪澜小筑,漪澜小筑本是慕容战的居所,只有正妻才有资格陪住,前世的穆王思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只为在漪澜小筑呆上一日,却不想这样简单的愿望却始终未能实现,然而这个对穆王思来说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却是方瑀儿日日可踏足之地。
“小姐、小姐……”春雨打断了穆王思的回忆,穆王思回过神来,对屛儿道:“你先去回禀侧王妃,待我换件衣服,即刻就过去。”
“是。”
屛儿退下。
春雨立即打开柜橱,翻找去赴宴的衣服,一瞬间手里已经过了五六套。
“这件太素了,不够惹眼,这件倒是花哨,就是怕王爷见了不喜欢……这件颜色不好,这件款式太旧,这件也不行……”
穆王思笑眯眯地托着腮帮看着她,倒是一点不急。
“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啊,这些衣服都不好,咱们应该早早着人准备的!”
“不过就是衣服而已,不碍事的,就算打扮成天仙,王爷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何苦来呢?”
春雨一愣,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家小姐,只见小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春雨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那个迷恋王爷、事事以王爷为先的小姐已经过去了,现在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穆王府千金:骄傲、聪明,被穆王府上下视若珍宝的穆王思。
“小姐说的没错,管他王爷喜欢不喜欢呢,小姐爱穿什么穿什么,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
穆王思噗嗤一笑,这小丫头成精了,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只一个眼神,就摸清了她的想法。
王府的水榭,九曲回廊,亭林荷塘,无风也有三分凉意,最是这春末夏初时节设宴的好去处。
穆王思由春雨伴着,着一身家常便服,施施然出现在回廊处。
慕容战眯着一双凤眸探究地望向穆王思,穆王思自上次醒过来后就性情大变,这一个多月竟然都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对慕容战来说简直求之不得,若不是今日瑀儿说要摆宴,他是断不会主动让穆王思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瑀儿见过王妃!听大夫说,姐姐身子已大好,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姐姐出来走动?”方瑀儿一如既往的周到,即便怀着身孕,依然礼节周到地冲穆王思行礼。
穆王思应付地答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端庄的女子,忍不住心生感慨,过去的自己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忍心对这样的妙人下毒手?
穆王思落座,按照礼仪,她是正位,应该坐于慕容战身侧,只不过现在的穆王思心情复杂,虽谈不上对慕容战还像过去那般迷恋,但至少也还未到能够坦然相对的程度,更何况,这场宴席,她本就是陪衬。了解了这一层意思,穆王思十分乖觉地坐到最远处,反而将主位空了出来。
“姐姐你……”方瑀儿惊讶。
“我坐在哪里都不妨事,妹妹你陪着王爷吃吃笑笑才好。”
“可是……”
“既然王妃乐意让贤,瑀儿又何必介怀?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位置,你不必为他人操心。”
慕容战的话显然是说给穆王思听的,穆王思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三人不尴不尬地吃着宴,方瑀儿的手艺很好,菜品无一不色香味俱全,过去的穆王思因为嫉妒从未正视过方瑀儿的优点,如今再来看,穆王思才明白“一叶障目”的狭隘。方瑀儿,无论人品、样貌、才学,确实是值得慕容战倾心相待的良人……
穆王思倚着阑干逗喂池塘里的鱼儿,偶尔支颐回首,看着那边恩爱的两人情意绵绵地用饭,慕容战那么不可一世的人,只有在方瑀儿面前才会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慕容思心里越发确信,方瑀儿和慕容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姐、小姐……”春雨推了推穆王思,将她从沉思中拉回,她抬头一看,正对上慕容战嫌恶的眼神,原来她刚刚发呆一直盯着慕容战,终于惹得他发怒了。
穆王思歉意地笑笑,立即收回目光。
慕容战真的觉得穆王思变了,之前一直听说她自上次之事后性情大变还不愿相信,如今见到穆王思本人,慕容战不得不承认传言是真的。过去的穆王思只要一见到自己,眼神里总有抹不去的炽热浓情,如今那片情谊却荡然无存,只剩下平心静气的温和。
某非这一个月的修养果然让她死了心?还是说,瑀儿的怀孕刺激了她,让她开始改变策略,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一场便饭吃完,穆王思准备抽身回春日园,剪刀事件自然不会再发生,只不过穆王思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今日多谢妹妹设宴款待,妹妹若不嫌弃,改日我再另外摆宴请妹妹一聚。”
方瑀儿淡笑道:“姐姐客气。”
穆王思再拜别慕容战:“王爷,若无其他的事,臣妾便告退了。”
果真不再黏上来了。
慕容战看着穆王思微微蹙眉,果然改过了?
穆王思还在等慕容战的回应,忽然慕容战一把抓住穆王思——身后的春雨的手臂,穆王思一愣,忽见一把剪刀从春雨的袖口掉出,落在方瑀儿脚下。方瑀儿一惊,好在有屛儿扶着她免动胎气。
“穆王思!”慕容战咬牙切齿地捏住穆王思的手臂,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好。
穆王思看着地上的剪刀,半天回不过神来,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甚至能听到骨头被捏碎的声音。
春雨早已伏地认罪,痛哭流涕地为穆王思开脱:“王爷,这不是我家小姐的主意,都是我的错!奴婢不忍心见我家小姐失望,这才一时失心疯,求王爷饶恕……”
穆王思已经意识不到手臂传来的痛楚,脑海里只盘旋着一句话:老天,你既给了我重新再来的机会,又为何掐断我重新开始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