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术过来,那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将手里的鱼食罐子一盖,收进了袖中。
“公子,过来吃饭了。”
那人木讷地点点头,十分配合地转过身席地而坐。
裴术将食盒打开,略过上面几层的菜肴,只拿出那碗小米熬成的稀粥,一勺一勺极为耐心地照顾他喝下。
穆王思赶紧帮忙把上面那几碟菜端出来,裴术瞟一眼,道:“别忙了,他不吃那些。”
“那你带这些菜过来干嘛?”
裴术眼一翻,“我又不是铁打的,不用吃饭吗?”
穆王思无语,她看着那四五盘精致菜肴,有荤有素有菜有汤,再看看喂给那人吃的稀粥,禽兽啊禽兽。穆王思上上下下打量了裴术一眼,这人该不会是故意不好好医治的吧,在裴家好吃好喝地招待,还有那么好的药术堂可用,任谁也不想治好病就走吧?
“喂!立刻马上打消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裴术用脚趾头也能看出了穆王思眼神里的含义,他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公子病中一向如此,吃不了一点油腥,你要是饿了自己去边上吃,我喂完就来。”
一点油腥也不能吃啊?穆王思再次同情地看了看那人,他正就着裴术的手慢慢喝粥,长发贴在唇边,喝粥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沾上米汤。穆王思想也没想,稍稍倾身,伸出手轻轻将他唇边的发丝撩开别在耳后。
那人低垂的长睫毛微微一动,像蝴蝶的翅膀受惊后的震颤,沾了米粥的发丝从唇边掠过,惹得那人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濡湿的唇瓣,穆王思捋发的动作一滞,这个人,怎么能好看到这种地步?
啪的一声,穆王思的手被一双筷子打开,手背上火辣辣地痛感终于让她恢复神智。
“喂喂喂,都嫁人了还这么花痴?要死啊!”
裴术戏谑地白了她一眼,穆王思老脸一红,一边摸着生疼的手背,想到刚才自己的失礼被裴术嘲笑了去,心里更加添堵,忍不住回敬道:“那又怎么样?我就看上你家公子了!等我拿到慕容战的和离书,就来嫁你家公子!“
“噗!”裴术笑得差点喂粥的勺子都拿不稳,“就你?一个下堂弃妇?你知道想把女儿嫁过来的人家快把裴府的门槛踏破了吗,你还是省省吧!”
看不起她?这个乌龟老王八!
“那又如何?你家公子有病在身,别白瞎了好人家的女儿,依我看,一个下堂妇一个病公子,天生一对,谁也不亏了谁!”
穆王思的话把裴术噎得死死的,半天只能抖着汤匙怒瞪,“你你你……简直厚颜无耻!“
见裴术吃瘪的样子,穆王思终于舒了心头一口莫名之气,一想到裴术这只老王八也有被她的话压得死死的时候,心里顿时畅快许多。
“公子?”裴术送过去的汤匙忽然被躲开。
“不吃了,我要回去休息。”那人站起身,丢下话转身就走。
一碗粥只喝了几口,裴术一愣,立即用能砍死人的目光瞪向穆王思,穆王思这才后知后觉:他不吃饭难不成怪她?刚刚斗嘴的人不止她一个吧?
裴术才不管那些,一抬手:“你,快去抱住公子大腿,求他再多吃几口,否则赌约免谈!”
穆王思满头黑线,“抱住大腿像话吗?”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闺女!
“你连和离再嫁的话都说得出,这算什么?”你早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闺女!
穆王思忍无可忍,“你再废话,老娘答应给你的那些东西全部收回!”
“嘤……”
……
穆王思懒得理他,看着眼前逐渐走远的身影,穆王思不免有些抱歉,如果不是她刚刚为了和裴术斗嘴故意说那些话,他就能好好地吃一顿饭了……
穆王思向裴公借用了府中的小厨房,过去她为了追逐慕容战不知道给他做过多少好吃的,慕容战军旅出身,本来口味并不难伺候,但为了折腾穆王思,每次点的东西都是奇形怪状,穆王思为了保质保量地完成,不知道受了多少辛苦。不过对穆王思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虽然事与愿违,但她至少学会了下厨这门本事。
那人不能吃油腥,穆王思就做不添加油腥的食物。一壶青梅茶,将青梅剖开,加水浸渍,再加少量的蜂蜜拌匀,可除闷、安神,若能喝下一壶,必定能有胃口尝一尝她的山药枸杞鲫鱼汤,这道汤可健脾和胃、疏通血脉,是脾胃虚弱、食欲不振的人最佳补品。穆王思知道那人碰不得油腥,只将鱼汤炖得白白的,用玉碗盛来,碧碗白汤,看起来又雅致又解腻。再以雪白的山药片点上赤红枸杞,撒上蜂蜜做饭后点心,自然清新爽口。
穆王思提着一壶青梅茶,问明了裴公那人的所在后,便不请自来地走了进去。那人正倚着窗台发呆,目光流连在门前一棵老梅上,半天不动弹一下。
“裴公子?”穆王思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打招呼。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口唇轻起:“走开。”
穆王思扶额,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以前被慕容战嫌弃,现在还要被个病人驱赶,不过以穆王思的厚脸皮这都不算什么。
“请你喝茶,喝完茶我就走!”穆王思提起紫砂茶壶,冲那人哈哈一笑。
那人眉心一蹙,想说走开似乎又觉没用,只好由着她去。
躲在暗处的裴术乐得直搓手,他果然没看走眼,以这个穆王思的脸皮厚度公子肯定不是对手,哈哈哈,他的看护任务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神、神医啊,这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怕让战王爷知道就麻烦了!”裴公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的,毕竟……那个慕容战也不是个好惹的。
“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什么孤男寡女,咱们两个不是人吗?公子身边的十八影卫不是人吗?再说了,人家丫头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唧唧歪歪!你知道那丫头刚才当着公子的面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
“她说要跟慕容战那小子和离然后嫁给咱家公子!”
“啥?!”
“她说她看上了咱家公子,要跟咱家公子好!”
“……”裴公的眼珠子都快瞪到了地上。
“嘁,不信的话你晚上找暗藏在公子身边的几个影卫问问,要是我扯谎,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裴术一副“傻了吧”的表情笑得十分下贱,可怜裴公单纯保守的内心遭到了重创。
“那……公子怎么说?”
“公子么……”裴术砸吧砸吧嘴,“大概是同意了吧!”
裴度白眼一翻,如果说刚才的话他将信将疑,听到这里裴度终于确信这糟老头子又在扯谎。
裴度不觉头疼,“神医,你这胡说八道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裴术立即吹胡子瞪眼,“不信拉倒!哼,女追男隔层纱,公子早晚会答应,你看着吧!”
……
穆王思将滚滚的热茶倒进一只白碗中,白净的碗底托起碧青的茶水,茶香四溢,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看起来……确实不讨厌。
穆王思将茶盏递过去,“尝一口?我特地为你做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浅尝一口,味道很淡,微甜带着点微酸,什么都恰到好处,喝下去仿佛四肢百骸都熨帖了不少。
看着那人喝得香甜,穆王思索性托着腮笑眯眯地细细欣赏。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啊,甚至连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浑然天成的风采才最难得,那样的自然随性,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在穆王思的记忆中,好像从未遇见过能与之比肩的人。
喝完茶,那人果然觉得有了些胃口,穆王思一拍手,一个丫鬟立即送来那碗白玉汤并一碟玉片似的枸杞山药甜点。
穆王思殷勤地端过去,“再尝尝这些?”
那人倒也不拒绝,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片山药在口中轻轻嚼了嚼,又喝了几口鱼汤,便摇了摇头不再动弹,看起来是吃饱了。
看着剩下的半盏鱼汤和几乎未动的枸杞山药,穆王思不觉可惜,这人胃口不好她是亲眼所见的没想到胃口不好的这种程度。
但一直躲在暗处的裴术和裴公却瞪大了眼珠子,公子竟然除了稀粥能吃得进别的东西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们得缓缓。
“你走吧。”吃完饭,那人又恢复人畜勿近的冷淡模样。
穆王思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倒也不介意,这顿饭的目的达到了,至少证明这人不是完全不可接近的,接下来得再想想怎么才能说动他暂时离开裴府。
穆王思站起身,尽量表现得和来时一样自然,“那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穆王思走到门口,忽然——
“你和裴术的赌约作废了,你走吧,明日不要再来。”
“为什么?”穆王思猛地回头。
那人不动如山,永远冷冷清清的模样,“我不会跟着你们去战王府,至于裴术自己愿不愿意救人,那与我无关。”
“你……”穆王思承认自己有些生气,不,是很生气,“一条人命……不,是两条人命还换不了你移步几日吗?”
那人静静吐息,“我不在乎。”
“那是人命啊!”
“与我无关。”
穆王思怒极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美则美矣,却没有生气,就好像自己刚刚苏醒时一样,穆王思忍不住叹息,这样的人难怪会对一切事物置身事外,连生死都不在乎的人,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知道了。”穆王思笑了笑,“明日我再来看你,如果你有想吃的东西可以让裴公来告诉我。”
穆王思说完转身就走,那人在身后皱着眉,“我说过,赌约作废,你不要来了。”
穆王思侧目回首,“我来不来,与你无关。”
那人一怔,穆王思已经提着她的食盒悠然远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一点小把戏而已。
那人兀自往后靠去,修长的手指轻轻遮住自己的眉眼,无聊,好无聊……活着到底有什么趣儿?如果能闭上眼睛永远不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