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战坐在无风亭喝酒,这是穆王府最高的地方,下面连着百日园和浣花池。
穆王思正在百日园后院的水井旁洗衣服,王府郡主出身的她什么时候打过水洗过衣服,一个人在那折腾半日,水撒了一地,也没洗出一两件来。旁边的婆子丫头只管看着笑,有点良心的也只在口中念作孽人却不敢上前帮忙,毕竟有慕容战的禁令在前,还没人觉得自己活够了。
穆王思一遍遍地打水,水桶无论如何不听使唤,她力气又小,一桶水往往好久才能打上来。至于洗衣服,她要洗净方瑀儿和她屋里所有丫头的衣服,算起来得有七八人之多,一人两三件,这些人加起来就有几十件,穆王思早已累得直不起腰。但眼看太阳就要升高,花圃那边还没浇水,院子还没来得及扫,穆王思急得满头大汗。
“好你个春晓,还在这里偷懒,园子里的活计一样没干,你还指着自己是当主子的吗?”
春晓闭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勉强顶着一张笑脸抬头,“周大娘,今天的衣服有些多,我不是有意的,再给我点时间就好。”
“给你时间?那谁给我们时间?”周婆子一脸横像,身后还跟着两个其他园子的婆子,三人斜着眼居高临下地瞧着穆王思,“刚屛姑娘已经吩咐下来,一会儿娘娘用完早膳要去府中各处转转,快,衣服别洗了,先去把春戏园的粪便打扫了,一会儿要是让娘娘瞧见一点不干净的东西,你今天就没饭吃!”
让她清理春戏园的粪便?春戏园里头养了不下百只珍禽走兽,要打扫起来自然又脏又累,穆王思看向周婆子身后那两人,心里明白过来,肯定是周婆想在她们面前装相,所以带着春戏园的粗使婆子过来想欺压她。
穆王思狠狠压住心底的怒气,冷笑道:“周大娘,春晓只是百日园的粗使丫头,春戏园可不归我管。”
估计没想到穆王思会一口回绝,周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二话不说竟然就走上前去给了穆王思一个大嘴巴,周婆子平日里是园子里做粗活的,手劲忒大,一巴掌打在穆王思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指印。
“你个小娼妇,给你脸不要脸!还以为自己是主子呢,王爷那边早当你死了,连冷宫都不给你一个,直接打发你来百日园伺候,你还不知道轻重,敢犟嘴!”
说着,周婆子又是一个巴掌甩过来,穆王思眼疾手快往后一躲,周婆子愣是没打着。周婆子气急败坏,还想冲上来打人,穆王思拎起湿淋淋的衣服扔向周婆子,周婆子身后那两位见状,纷纷上前帮忙,穆王思知道今日恐怕不会轻易结束,索性往大了里闹,手上抓起什么就往周婆子三人身上扔。
打水的木桶正中周婆子的一只眼窝,疼得她惨叫一声。到底她们人多,力气又大,不多一会儿,那两婆子便一人一只胳膊,将穆王思狠狠摁倒在地。周婆子缓过神来,用膝盖顶住穆王思的后腰,穆王思一动不能动,周婆子粗重的手又是掐又是拧,手到之处无不青紫,若她手上有刀,只怕穆王思此时定要被剐下一层肉来。
穆王思疼得一头冷汗,但三个婆子压着,她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住手!”一声呵斥,众人抬起头来,正看见屛儿满脸怒气地站在旁边,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方瑀儿就在不远处。
那三个婆子见是方瑀儿,心里倒是不怕,毕竟她们素来知晓穆王思和方瑀儿不对付,如此一来她们倒也算在为方瑀儿出气,因此心中不仅不害怕,反而自持为主子做事,越发不愿意松开穆王思。
“你们还不松手?莫非要侧王妃亲自来同你们说?”屛儿也没想到这三个恶奴竟然连她的话都不听,一时脸色更加难看。
“不不不,屛姑娘何必搅扰娘娘,这件事就交给奴婢们来办!”那周婆子鸡同鸭讲,话音未落就从穆王思背上下来,撸起衣袖,起茧的手抡足了力气扇向穆王思的脸,她一连扇了七八个嘴巴,连屛儿都愣在当场,穆王思却已经疼得麻木,整张脸又红又肿,混着鼻血看起来甚是凄惨。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一脚将周婆子连带那两个抓着穆王思的婆子一起踢翻在地。
众人均是一惊,看向来人,不是慕容战是谁?
慕容战站在当场,从未有过的暴怒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三个婆子要完。
“小五,把这三个恶奴乱棍打死,丢到野地里喂狗!”
那三个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又哭又求,慕容战却好像看不见一般。
方瑀儿脸色苍白地走过来,那三个婆子连忙爬到她的脚边,涕泗横流地哭求,看起来着实可怜。
方瑀儿叹了口气,劝道:“王爷,这三个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纵有不对之处,也不该施以这样重的责罚,若叫外人听去,对王爷的声名也不好。今日的事,不如就交给臣妾来处理,臣妾一定给姐姐一个公道。”
慕容战脸色依旧阴沉,“我气恼的是她们身为下人,一敢在我府中行凶,二敢不听屛儿和你的话,凭这两点就够她们死一百次!”
已经起身的穆王思低着头不发一语,乱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叫人看不透她此时的心情。
穆王思低垂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地掠起,刚才慕容战出手救她之时,她竟控制不住地心颤,竟以为他是因为她受辱才会出手这样重,谁知道……竟然是因为恶奴没有听从方瑀儿的话。真是讽刺啊,经历过前世今生,哪怕经历过被慕容战亲手水银灌顶之痛,她的心还是一有机会为他动摇。
真是贱骨头!
贱骨头!
“你怎么样?”冷不丁慕容战一声询问,穆王思却只觉得心冷。
穆王思忽然跪下,附身拜道:“春晓谢过王爷。”
“不必,你起来吧。”也许是同情穆王思方才的遭遇,慕容战的语气难得的和缓。
穆王思不动,又拜道:“方才是春晓感谢王爷,现在却是穆王府郡主穆王思来拜王爷,王思乃千金之躯,如今却被三个恶仆折辱,无论说到哪里,王爷都该给王思一个交代!”
她逼他杀人?在瑀儿求赦之后!
所有人都是一惊,默默看了眼穆王思和方瑀儿,对啊,他们怎么忘了,就算穆王思日后不再是战王府王妃,她仍旧是穆王府的千金!依旧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贵女!
“你想要本王如何惩处?”慕容战的语气又恢复从前的生冷,仿佛方才的和缓只是幻觉。
穆王思轻轻一笑,“王爷不是已经做出决定了吗?”穆王思抬起头,脸虽然被打坏了,可是眼睛仍然盈盈如月,此时里头装满了千头万绪,更显得清丽无匹,慕容战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竟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这双眼睛的主人没有接着唇舌轻吐四个字:“杖毙,喂狗。”的话。
“姐姐……”方瑀儿一愣,她没想到穆王思会说出这种话,就算在她心目中的穆王思不算什么良善之辈,但在王爷面前总会卖个乖讨王爷欢心,这回是怎么了?被婆子欺辱到丧失理智了吗?
屛儿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她看了看穆王思,总觉得她的目的不像是为了泄恨,而是……
穆王思歪着头,笑看着慕容战,“怎么了?就因为侧妃娘娘的一句话,王爷不愿意为王思报仇?”
慕容战蹙额,这三个婆子确实该死,只是瑀儿身子弱,他不想拂她的意让她伤神,如果她穆王思真的觉得不杀她们难消心头之恨的话,过段时间他可以偷偷把她们三个按她的心意除掉。
“她们只不过打了你而已,并未伤及你的性命,本王不想外人以为本王是个草菅人命的主,这件事就交由侧王妃处理吧。”
慕容战说完,穆王思却扑哧一声笑了,她默默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那王爷可要用心了,得保证这三个恶奴一辈子不出战王府的大门才行,否则就算穷尽我穆王府的力量,也会把这三个恶奴杖毙,喂狗!”
穆王思的声音不大,但整个园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战瞪着穆王思,这个女人果然还是那个不可一世依仗着穆王府作威作福的穆王思,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在无风亭看到她被人欺负时,觉得一丝心疼!才会在刚才一瞬间,差点答应帮她杀人以解她心头之恨!
“穆王府?穆王府如今跟你还有关系吗?”慕容战一把钳住穆王思的手腕,衣服下那只手腕早已青紫一片,现在被慕容战捏着一定疼得厉害,但穆王思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笑眯眯地望着慕容战,“你只是战王府的一个粗使丫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穆王思这个人!”
“是吗?王爷何必自欺欺人,只要我穆王思活着一天,就不可能只是战王府的春晓。”
穆王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只要她活着,只要穆王府的势力还在,她就永远有所依傍,就算他慕容战也不能怎么样!
慕容战像丢垃圾一样一把丢开穆王思,任凭穆王思摔倒在地。
“那又如何?在外人眼里你或许是名门贵胄,但在我战王府,你连一个粗使丫头都不如!只要你穆王思活着一天,就要做一天战王府的奴婢,你听清楚了吗?”慕容战的声音冷得没有温度,穆王思却毫不在意地望着他。
“周婆子三人教训奴婢无错,实乃替主分忧,各赏半年的月钱!”
慕容战转身离开,跪在地上的三个恶婆子喜出望外,方瑀儿摇了摇头,由屛儿扶着离开,围观的丫鬟们各自散开,穆王思捡起地上的脏衣服重新洗了起来,好像刚才的那一场戏从来没有发生,只是她脸上的红肿和干了的鼻血还昭示着刚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