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转眼已是十二月光景,京城里簌簌下了几场雪,天气转眼便十分寒冷了。
今日难得出了一轮日头,京郊一个尽显破落的院子,一个妇人正靠着枣树作女红。她看起来老极了,眉眼里遮挡不住的疲倦与冷淡。
“夫人,做这些做甚?没白的费眼睛。”一个更加年老的妇人推开虚掩的木门进入,略带嗔怪的说道。
“这有甚么要紧?”妇人扯扯嘴角,取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递给那老妇人,“文嬷嬷,这几日我能感受到气力一点点流失,这镯子是我身上唯一的值钱物什了,交于你,待我归天,还望你替我好好置办。除此,翠翠已到待嫁年纪,剩余钱物,便为她好好拾掇一些嫁妆,免得到了夫家受委屈。”
“夫人说什么丧气话,吉人自有天相,快回屋好生歇着才是要紧。”
妇人不以为然,轻轻一笑。
————————————————
大梁神宗天利37年12月初6,京城李氏大夫人去世,享年37岁。
第一章,重生
顾梓玥醒来的时候头还是疼得厉害,轻轻唤文嬷嬷,不料一个模样端正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顾梓玥登时愣在那里,却听那小姑娘缓声道“小姐可算醒了,怎样,还烧不烧了?”
顾梓玥惊得说不出话,细细打量眼前的一切。
“拾锦,是你吗?我口渴的厉害,你且帮我倒杯水来。”
眼前正是顾梓玥尚未出嫁时的闺阁,闺阁内装潢精致,可是,她明明……
思及此,顾梓玥心口一颤,想来,老天爷也觉得她去的太不值了。
接过拾锦递来的茶盏,顾梓玥轻声问“拾锦,几时了?”
“小姐,早着呢,子时三刻,您且好好睡一觉,昨日您落了水,烧的厉害,您好好休息,发发汗,明日大约就好了。”
顾梓玥轻轻点头,“拾锦,今儿是几了?”
她隐约记得十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似是绵绵大雪,又似是春寒料峭之时,记不真切了,终归是十分寒凉。
“小姐,今儿是腊月初六了,再有一月便是您的十七岁生辰了。”
顾梓玥戚戚然一笑,让拾锦退下了。
腊月初六,当年的她哪里会知晓,自己将来会死在如此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银装素裹,世间万物都在为来年的绽放积蓄力量,可她偏偏如此命薄。
后半夜里,顾梓玥满脑子都是上辈子的种种,头下的锦缎织成的枕头湿了又干,她以惊人的速度在成长,成长为一个刻薄毒辣的女人。
能怎样呢?大约只有经历一些让人撕心裂肺的悲伤才能晓得自己当初错得多么不可理喻。
次日清早,顾梓玥早早起身,着了一身碧色的百花银褶裙袄,披了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细细梳妆去了顾决院子里请安。
顾决住在青石园,园里种了大片的竹子,映在大雪下,青白相映,好看的厉害。
行至院门口,顾梓玥定了定神,双眸微阖,抚了抚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推门进去。
“大小姐怎的来的这样早,昨日发了热,可好些了?”陈管家从顾决屋里出来,恭敬地朝顾梓玥福了福。
“已好些了,劳陈管家挂念。”
“小姐说的哪里话,老爷就在里面,快进去吧。”
顾梓玥点点头,眸子里掠过温润之色,正待离开,忽道“陈管家,内人文嬷嬷是在哪个院子伺候的?”
“回大小姐,在碧云舍。”
“母亲生前一直都是文嬷嬷在伺候,昨日我大病,母亲托梦与我,一直念叨文嬷嬷,你便生个法子,将文嬷嬷遣到我红雪阁伺候吧。”
“这,大小姐,你知道的,碧云舍是,是白姨娘的住所啊。”
“陈管家,我自然知道,我不是都替你生好法子了吗?再说,这个家,我才是主子,您可千万别,老糊涂了。”
陈管家瑟瑟称是,赶紧退下了。
顾梓玥理理裙子上的褶子,施施然入了内。
屋内烧着炭火,暖烘烘的,顾梓玥解了披风,向顾决行礼。
“父亲。”
顾决一愣,惊诧中满满的不可思议。
“玥儿,你……”
“玥儿昨日大难不死,全托了父亲的庇佑,今日特来向父亲问安。”
“玥儿,为父……”
“父亲,昨夜母亲托梦与我,说她女儿实在可怜,没了娘在身侧照顾,实在让她挂念。她说,她说……”
“她说甚么?”
顾梓玥却落下泪来,屈膝跪在地上,哽咽着说“母亲说让文嬷嬷回去服侍我,她的在天之灵也就安了。”
顾决连忙上前扶起顾梓玥,急急道“这有什么?让文嬷嬷去红雪阁便是,何必跪下?”
顾梓玥这才擦了擦眼泪,轻声道“谢父亲。”
“玥儿,你的病可大好了?”
“劳父亲挂心了,已经无碍。”
“那你好生养病,下个月便是你的生辰了,要好生备着才要紧。”
“是,玥儿明白,先告退了。”
出了青石园,顾梓玥面色寒凉,从顾决的反应就不难看出,昨日她落水之事顾决怎么可能不知内情,但他选择了纵容,所以今日,顾梓玥要文嬷嬷,顾决满心愧疚,怎么可能不补偿?
回到红雪阁,顾梓玥又开始盘算下个月生辰之事,她记得,当年李家向顾家提亲,隐约就是在她的生辰前后。未及多思,顾梓玥提笔写信。
片刻,她唤来拾语,“你亲自去一趟越州,将此信交于大舅母,请她亲自来平州操办生辰。”
不想,拾语刚刚离开,拾锦就禀告说白姨娘来了。
顾梓玥一听,笑出声来“我还没去找她,她倒先送上门来了。让她到花厅候着,说本小姐还没起。”
“那白姨娘走了怎么办?”
“走?”顾梓玥冷哼一声,轻声说“昨儿差点把我送去见阎王,今儿想从我红雪阁走出去,不留下个半条命还得了?”
花厅内,打扮雍容的中年妇人低眉顺眼地站着,身上着了淡粉色的袄裙,头上戴了金步摇,雪白的腕子上金镯子松松得戴着,自有一分韵味在里头。
“既然大小姐还没有起床,不如我下午再来探望。”
“何必麻烦?白姨娘来都来了。”
顾梓玥回房间换了一套大红色的袄裙,金色滚边,通体一只凤凰栩栩如生,头上一支簪子松松挽起发髻,踏步而来时,那一份从容让人移不开眼睛。
白姨娘赶紧行礼“见过大小姐。”
顾梓玥坐下,没有唤她起身,而是端起茶盏,悠悠品了一口茶。
白姨娘掌管顾府内务年深日久,自然不是好应付的,竟然也没有擅自起身。
良久,顾梓玥缓缓道“姨娘起身吧,今日前来,可不只是为了请安吧?”
白姨娘行礼久了,忽然起身未曾站稳,踉跄了一下,她身后的侍女忙上前搀扶,趁机狠狠剜了顾梓玥一眼。
不料,顾梓玥瞧了个正着。那侍女像得逞似的,扬了扬下巴。
顾梓玥大怒“拾锦,把那个丫头拉出去,眼睛剜了。”
白姨娘一愣,忙回头看,那侍女的下巴都还没收好。
白姨娘立即跪下求情。
“饶了她?”顾梓玥抚了抚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笑得乖巧“白姨娘?你一条狗,现在要来为你拉的屎求情了?不料本小姐今天心情实在差的紧,没心情替你擦屁股,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着。今天是你的贴身侍女,明天,就是你的女儿了。”
顾梓玥狠狠踢了白姨娘一脚,甩袖出了门。
“哦对了,白姨娘,别再跟本小姐玩儿那些阴谋诡计栽赃陷害了,否则,今儿是你保不住面子,明儿,我可是一点里子都不给你留。到时候别去找我爹哭,我爹这几天,不会见你的。”
“大小姐,您不可如此娇蛮,我的侍女有何错,不妨说与我,我自会教训,如此草率要剜了她的眼睛,怕是不妥。”
闻言,顾梓玥停住了脚,扭头冲着不卑不亢的白姨娘轻轻一笑,淡淡道“我就是娇蛮,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