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躲开了女童的目光却看到了自己乌黑粗糙的双手,还有满身血污和泥垢的破烂军衣,再闻到自己身上混着汗臭、油烟和血腥的怪味,与少女整洁的衣着、白皙的面容、那隆冬里照进大厅的阳光下,干净的发髻、耳根、脖颈和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羞愧之情油然而生,所谓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便是如此了,此刻的马小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还好奇此刻自己的神念本体变成了什么颜色。
“菜绿色,嘿嘿!”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从灵台里传来,马小知道是八爪鱼在嘲笑自己,也不答话,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剩下的粥吃完,又在少女的帮助下,把一碗带着浓浓药香的药喝了下去,一阵温暖的感觉从胃里出发,没一会就游走了全身,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荡涤了身上的疲惫与酸痛,连头上的伤口都变得清凉,疼痛感大减,马小惊奇得很,要是有这样的灵丹妙药在身,以后就不怕受伤了。
少女在喂下药后就起身离开了,再没有回来,看着飘然而去的倩影,马小的心怅然若失、无处安放,只能躺在地上和其他受伤的人一起不住地唉声叹气,只是别人是因为疼痛,而这位满头绷带的少年却是因为不经意间丢了心。
“师兄,刚刚我都检查过了,几间大厅里受伤的人没有发现异常,可能是又让他给逃了”
“嗯、你去禀告师叔吧,此间已经事了,我们该走了”
“是”
这一段不远处的对话被躺在地上的马小听在耳里,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伪装成平民的青年、少年和刚才的少女都互称师兄弟,看来他们是一起的,而且他们口里说的“它”八成就是脑子里这条八爪鱼,没有发现异常就说明他和八爪鱼成功躲避了追捕。
没一会,原本在大厅里帮忙救治伤兵的那些人像是接到了命令一样,开始撤离大厅向门外走去,马小知道他们就要走了,用尽力气翻了个身,使劲的伸着脖子通过大厅的门望着那些离开的人,急切的想要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的身影,可是人都快走光了也没有见到,失望的他又叹了一口气,年少的他第一次一天之内叹这么多气。
“你的伤还没好,先不要起来了”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在马小身后响起,像是快要熄灭的火苗突然间再次燃起一样,马小赶紧翻过身来,只见那个秀丽清雅的少女就站在身后,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的他高兴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呵呵”少女看着眼前的小兵突然捂着嘴轻笑了起来,因为是第一次跟着宗门下山,她还从来没有给人包扎过伤口,师兄们刚把这小兵抬进来的时候,满头都是血,情急之下她也只是学着别人胡乱把他的头缠起来,刚刚看着还没什么,现在配上一张脏兮兮的花脸和咧开的嘴,滑稽的不得了,少女生于宗门,自小就被教导行为举止、衣着打扮都要得体,周边的师兄师姐也全都如此,所以见到小兵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女自知有些失礼,努力收起笑容蹲了下来,把一个小巧的白色手帕塞到马小手里,轻声说道“你伤势太重,刚刚的疗伤药太少,根本治不好你,这里有四粒丹药,你每隔三日就掺水服下一颗,四粒服完就会好了”说完起身就跟着剩下几个少年出了门。
马小本想跟她说句话,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张嘴肯定只能发出让人难堪的怪声,干脆只是点点头就目送少女缓缓离开,出门后消失在外面的白光里。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脑海中再次响起八爪鱼稚嫩的声音。
“唉----”又是一声长叹,马小翻过身看着手中白色的手帕问道“是他们在追你吧?”
“没错,就是他们,害得我好惨”脑海中回音道。
“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我还不清楚,应该是某个宗门的子弟”
“宗门?你是说他们来自练气的宗门?”马小兴奋的问道。
“没错,而且是很大的宗门,你看到的只是小部分底层的弟子,本天王神通太过广大,他们为了抓我。。。。。。”
“哎!八爪鱼,我现在郑重其事的问你一句,你说能让我变强,到底是不是真的”马小不想听他罗里吧嗦,直接打断问道。
八爪鱼忽然沉默了一阵,语气也变得严肃:“哼!想要变强是这世间所有生灵的本能,然而大道无情,能够站上峰顶、超脱世外的人凤毛麟角,凡有所成者皆是大毅力、大造化之人,索本追元虽是变强之路,却也是淘汰之路,无数人连力量的边缘都没接触到就已成了殉道的骸骨了,你若下定决心走这条不能回头的路,我当然助你,我已与你签订的共生契约,现在的我和你一样渺小,想要夺回我所失去的,怕也只有这条路”
似乎被八爪鱼的语气感染,马小也收起了戏谑“恩,你说的难处我想都没想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一条怎样的路,我只是,不想籍籍无名的活着”说道这里,马小盯着手帕上的树叶图案,嘴角微微翘起,眼神充满向往。
旁边的几个受伤的百姓兵卒早就发现这娃娃兵在一旁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了,看到他是伤了脑袋,众人纷纷了然,再见他盯着手帕痴痴的傻笑,全都摇头,露出惋惜的神色,这娃子,怕是废了。
马小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眼光,仍然躺在地上自言自语:“我在梦里见过你很多神奇的事情,想来你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你这副模样倒底是人是鬼?你会不会法术?能不能给我讲讲仙人的事?仙人是不是都长生不老啊?”
刚刚还一本正经的八爪鱼,一下子被马小突如其来一连串的无聊问题惹恼,用稚嫩的声音大声训斥道:“这天地藏着无数辛秘、万道天机,想要真正变强就自己寻找答案、领悟真谛,连气感都不能靠自己抓住的蠢货,你以为修行是什么?是勾栏瓦肆里那说书讲故事的吗?妄想从别人嘴里窥视圣域,我看你修行之路今天就要走到头了”
被八爪鱼训斥一通马小似乎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短见,羞愧之下,不敢反驳,也不敢再问无脑的问题,一阵疲惫来袭,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把他踢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王,“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老王面无表情的说道,马小挣扎着坐了起来,之前喝的疗伤药还是起了一点作用,此刻也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老王大哥,你来找我了”
“哼,还能动吗,跟我回营里吧,外面有辆马车,是运伤员的”老王斜着眼睛看着马小,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好,我跟你回去”马小艰难的站了起来,一阵眩晕感袭来,差点歪道在地,看来自己是失血太多。站了一会眩晕感很快退去,老王在前面走,马小晃晃悠悠的在后面跟着,没多时出了院子来到街道。
街道外停着十几辆马车,周边的院子陆续出来很多受伤的兵卒,有的被人搀扶,有的自行走动,还有的是被人抬出来的,马小和老王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坐满人之后就出发了。
天空乌蒙蒙的,马车走了一段就飘起了雪花,越下越大,这一路上无数的尸体堆在街边,有沛军的、有百姓的、还有滁军的,流淌在地上的血液都结成了红色的冰,显然城内发生了惨烈的战斗。
一群杂役在慢慢的收拾着地上的尸体,不少房舍都砸的坍塌,还有很多冒着黑烟,百姓们三三两两的或是倚在墙上、或是坐在门槛,眼中没有了以前的神色,全都空空洞洞的,他们似乎终于认识到,之前几个月短暂的和平都是虚假的,街上明明有很多人空气却安静的要命,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马小看着天上纷纷而下的白雪问了一句“咱们守住泰州城了吗?”
车上除了老王还有七八个伤员,全都和坐在街道上的百姓一样默然不语,过了很久老王才接口道“算是守住了吧”
一阵寒风吹起,马小不明白老王的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有合了合衣衫不再说话。
顿了顿,旁边一个中年伤兵接到“滁军破了东门,上万的人冲进了城里,骑兵一进来就怎样都挡不住了,大伙都以为泰州保不住了,有的人都缴械投降了,可谁知城外埋伏了几千草绺子,他们都是轻骑,来的快去得快,乘着我们两边打的两败俱伤的时候在后面奇袭了滁军,滁军两面受敌死伤无数,最后弃城而散了,草绺子这次也不是来攻城的的,他们抢了滁军的攻城炮、掳了火药师就走了,幸亏我们反应及时,趁着外面两军交战把东城门给封死了,然后就是关门打狗,虽然斩杀了城里上万滁军,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咱们东城门的守军死伤最大,通字营从上面的张将军到下面的走卒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伤兵说这些的时候言语里一点感情都不带,就好像这场战争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说话间马车到了城东的驻军处,大雪已经在地上留下了厚厚一层,马小下了车,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只见从东城门向内百丈见方的范围里,积在地上的雪是粉红色的,他的双脚刚落地就有红色的血从脚边冒了出来,这里就是攻城战中打的最为激烈的地方了,不远处有十几个几丈高的“小山丘”,全都盖着雪,像极了农家垛起的稻草,可是马小知道,那不是稻草,是两军的尸山,山包顶上的雪是白色的,从中间以下就是红色的,还有不少伸出的肢体没有完全被白雪盖住,城门是用稻草、木板、和各式各样的杂物堵死的,整个门洞都塞满了,隆冬不语,只剩鹅毛般雪片沙沙落地。
回到营里后,马小被安排在医舍里养伤,暂时没有什么任务,老王在私下里检查了他的伤势后又督促几句修炼的事就几天不见人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去做,天气越来越冷,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将泰州城战争的痕迹全部覆盖,马小也在医舍里无所事事的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每天坚持修炼吐纳之术,按时服用少女给他留下的丹药,而且惊奇的发现这丹药不但治疗伤势很有效果,就连修气上帮助也很大,体内积累的天地元气快速增多,还有了聚合的功用,似乎留存在丹田和穴位之内的元气越多,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越快,虽然还是一丝一丝增长,但是增长的效果是让人振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