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修炼,马小还在这几天也慢慢得知了一些消息,坚守东城门的几个营的确如老王所说伤亡惨重,他所在的通字营,参将张通战死,手下几个副将陷入乱军不知所踪,兵卒只剩不到原来的四分之一,几个月来在校场上、伙房里相熟的一些兵卒和杂役大多埋尸雪下,无人收敛,老兵魏超受了轻伤,女兵黑夜叉因为没能保住张将军性命,每日郁郁寡欢,时常独自哀嚎。自逃难以来,历经劫难的的马小已经和其他人一样,变成了自私自利、冷漠无情之人,如果和十几个人在一起,只剩一个馒头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自己吃掉,如果有人抢,那就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生命的信条就是优先保证自己活下去,别人的痛苦、别人的饥饿与我无关,更别提会想念牵挂别人了,可是一次性死掉如此多刚刚熟识的同袍,未免教人唏嘘不已。
另一边为了巩固城防,泰州城守宁宗瑞战后强行招募城中百姓入伍,又从其他几个营中调派了些兵卒军官在城东组成了新军,名曰固城军,下辖三千余人,守城东,由其手下副将朱达成领兵,马小这些幸存的兵卒自然编入固城军。
这日,乌云散去,天空终于放晴,阳光下的泰州城银装素裹,大雪深处都能齐了成年人的腰,马小接到了固城营的第一道军令:清理城内城外的积雪,收拾所有遗留的尸体。在冬季清理尸体很麻烦但却是必须的,不然来年春天一到,万物复苏,留在外面的尸体就成了瘟疫的源头。
半个月来,城里的工匠加急赶工,终于备好了维修东城门的配件,当日上午,吉时一到,自攻城战以来就堵塞的东城门终于再次开通,七八百个兵卒和杂役散出城外,工匠们则抓紧时间维修城门,因这几天连续的刮北风,城外变成了连绵起伏的雪原,城墙根下堆起几丈高的白雪坡面,上百人带着棉帽子握着铲子和镐头在雪堆里翻找尸体,不顾北风呼嚎,干的热火朝天。
雪中的尸体还是很好找的,地面上的雪早就被风吹剩下薄而坚硬的一层,人都可以再雪面上行走,有遗体的地方就有一个白色的雪丘,找到后小心挖掘出来辨认是哪方的军人,然后拖回到城墙附近分成两批堆在一起,预备火化入殓。
忙碌的人群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头戴黑色棉帽,浑身冒着热气,正蹲在一具刚刚挖出的冻僵遗体上翻翻找找,终于在袖口里发现一个暗兜,扯出一张书信和一个银簪,矮小身影停下手里动作,鬼头鬼脑的东瞅瞅西看看,然后把书信放了回去,把银簪子塞进一个布袋捂在怀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小,一上午他已经拖出了十几具,大部分是滁军的,少量是沛军的,找到遗体也不急着挖掘,首先翻找遗体上的金银玉石之类,翻出便塞进早就准备好的小袋子里,看那袋子沉甸甸的,显然收获不少,只是没有找到像样的兵器,全都是最普通的刀枪剑戟,统统交到录事手里充公,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人都和他一样,收拾尸体是假,翻捡东西才是真,还不时有人为了抢死人身上的东西厮打起来。
又连续翻找了几个后,马小用绳子将几具遗体绑在一起,在雪地上拖着往城墙走,虽然身上都冒了汗,但是裸露在寒风中的小脸和小手被吹的通红。
马小刚来到城墙附近就见城门内出来一队轻骑,这些人的出现一下吸引了城门外所有兵卒和杂役的目光,大多数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向城门这边望了过来,只见排在前面的是八个身穿貂裘皮袄的少年,五男三女,衣装颜色各异,甚是华丽,全都约莫十五六岁,男子个个器宇轩昂,女子个个气质不凡,真乃人中龙凤,全都骑着神骏战马,出的城来,谈笑风生,完全不在意周边人的目光,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随从,带着弓弩箭矢、绳索钢叉和兵器,看样子是要出门打猎。
少年里的几个人马小是见过的,其中为首得是城守宁宗瑞的三公子,名唤宁俊山,还有两个少年也都是城中世家子弟,一个是新军参将朱达成之子朱承志、一个是参将福松海之子福柳生,本都是在城南的几个大府宅生活,自从组建了新军,这些世家子弟也都跟着搬到了城东,其余几人不猜也知道是被邀请而来的官宦之后。
“哈哈!半个月不出门我都闲的都快升天了,今日开城门,就带着你们出来好好散散心,听说这泰州冬天能猎到野鸡和麋鹿,运气好了咱们还能猎到黑熊和老虎”走在众人前面的宁俊山心情大好,回身对后面几个少年说道,这些人中他的年纪看起来最长,其余几人也都围在他身边。
身后一位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女回道:“宁三哥,今日全凭你安排,我也好些时候没出来走动了,每日困在城里,像是被拴住腿的雀儿一般,想飞不能飞,让人烦躁的很,若是真能猎到老虎,我以后便叫你虎三哥”
几个女子一听这话全都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一笑如同雪地里绽放的三朵梅花一般,引得周边的兵卒和杂役心神荡漾,马小心里却捣鼓一句“终究比不上那一位”便不再驻足观看,将尸体送到城墙下后忽的想起自己的雁翎刀,当日被流星锤打飞以后刀应该脱手落在了城门附近,今日收拾了这般多的兵器也不见有一把刀比得上它的,今日必须得找回来。
马小跟录事报了数目后就凭着自己的记忆往城门附近走,自从这八爪鱼和自己签订共生契约之后,马小的记性比以前更好了,翻看以前的记忆就像是翻看书本一样,很是清晰。
来到城门附近,马小开始重新推演自己当日冲出城的过程,向哪个方位走了多少步都一点一点的回想了起来,如同再次身处绞肉的战场一般,终于确定了一个大概的范围,于是拿起细铲就在雪地里挖了起来,没一会就在雪地里发现了乌黑的刀柄,刀身被一个滁军尸首压在身下,马小高兴地搬开尸体,一把摸出了长刀,三两下擦掉粘在刀身上的血渍和泥土,一柄鱼鳞煅纹的弯刀就在冬日的阳光下闪出了寒光,许是因为天气的冷的缘故,这钢铁的刀身上居然出现了一道彩色斑纹,旧物复得,马小喜不自胜,还真是多亏了压在刀上的这个人,否则这般好的兵器早让人拾去了。
“呦!好俊的一把弯刀”一个温婉的少女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原来是出城的一行人走到了近处,马小回头冲说话的紫衣少女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就要把刀缠起来。
“诶,小子,把你捡的刀给我看看”骑在马上的宁俊山冲着马小要刀,还伸出一只手来,等着马小把刀送过去。
马小一抱拳“对不起了各位,这刀并不是在这里捡的,是我以前从滁贼手里缴来随身携带的,前几日守城不小心遗落在这里,今日特来取回,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话说完,刀也缠完了,往身后一背就转身用绳子去绑那尸体的脚。
一见马小没把刀交过来,宁俊山一愣,还从没碰到过如此不识相的兵卒,竟让自己在几位少女面前失了面子,心中大为不悦,还没说话,身后的朱承志发怒道“哼!真是胡说八道,捡的就是捡的,还说什么自己缴来的,大言不惭,就凭你这下贱的杂役也能缴到这上好的雁翎刀”其他几个少年全都一起附和“就是!”“还真是敢说大话”
见其不答话,朱承志继续说道“识相的就把那刀毕恭毕敬的送上来,否则小爷我请你吃顿鞭子,教你皮开肉绽”
现在的马小脸皮厚似城墙,别人说他讲大话,心里也不在意,继续在尸体的身上绑着绳结。
朱承志还要再说却被旁边的宁俊山拦住,宁俊山看了看在地上忙活的马小说到“一看你穿的这穷酸样就知道是遂州来的,肯定是东城的守军了,就算这弯刀是你的,你是如何把刀丢在这里的?守东城的那些个酒囊饭袋,一个时辰不到就让人破了城门,害的我们差点丢了泰州城!这刀明明是在掉落在城外,难不成你们还有种打到城外来了?”
听到这里马小内心一股暗火蹭的一下冒了上来,倒不是因为对方侮辱自己,而是想起当日守城之时,虽有几个临阵逃脱的,但是大部分的守军都是个顶个的好汉,拼了死命的争夺城门,里面好些个兵卒都是从遂州一同来的救兵,几个月来同吃同住,现在死了还让人说的一文不值,到底在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眼里,他们这些底层的卒役算什么东西,看着城墙下那些暴尸在外几天的兵卒尸体,马小紧紧的握着双拳,真想将这群少爷小姐打下马来,可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些人的父辈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的,缓缓松开拳头,马小用力一收就打好了一个绳扣,一手拎起细铲,一手拖着尸体,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