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出亭而去,连头都没回。
万二夫人那诱人的香唇边,浮现一丝笑意,冰冷。
傅少华回到了客舍里,铁大跟商二还没有回来,他点上了灯,坐在床沿上想了一阵,突然摇头笑道:“好厉害的万二夫人,可惜你碰上的是我!”话声至此,忽然停住,抬眼向外。
转眼间外头快步进来个人,是商二,他进客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头一抬,目光一凝,道:“您猜是谁?”
傅少华道:“任天威。”
商二以食指着嘴,悄声道:“就是那小子,少爷,我看这小子有问题。”
傅少华很平静,道:“说给我听听。”
商二道:“我从前院翻墙出去,什么也没瞧见,我没敢停,马上拐往后去,好快,那小子已出了五十丈开外,我缀上他了……”
顿了顿,接道:“那小子鬼鬼崇崇的在一家‘西庄’,您知道什么叫‘西庄’……”
傅少华道:“归化蒙人专营新疆买卖的,谓之‘西庄’,每年九月到翌年三月,骆驼成队往来。计自归化到奇台,凡五千余里,行七十余日,往来运输茶砖、皮毛、葡萄、药材、棉花等货,每队凡七十头到百头不等,骆驼之声顺风可闻数里,极为壮观,为塞外特有之风光。”
商二微一点头道:“您见多识广,胸罗渊博,那我就不用多解释了!” 顿了顿,接道:“那小子进了一家‘西庄’,没多久,那家‘西庄’里出来一个汉子,短小精悍,是个蒙古人,跨上匹骆驼一溜烟儿没了影儿,过没一会儿,那小子出来了,先探头探脑瞧了一阵,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到了万家大院翻墙进了后院,我便又跟进去,在墙头躲在暗处一看,您猜怎么着,那小子正 嘻嘻哈哈地跟二夫人说话呢!”
傅少华道:“可曾听见说了些什么?”
商二摇头说道:“话声很低,我没敢进,听不见。”
傅少华道:“他不知道后头有人缀着了。”
“少爷,”商二笑笑说道:“那小子,论机灵,在‘万家帮’里头一个,可上他就怕我。”
傅少华没说话,神色之间仍很平静,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看呢?”
商二道:“恐怕您已经有所得了。”
傅少华道:“我听听你的看法。”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少爷,我不敢缺这个德,可是我看这小子跟那位……之间,有点不大对劲儿!”
傅少华道:“何以见得?”
商二道:“两个人之间嘻嘻哈哈的。”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对他甚为倚重,视他如亲兄弟,一天到晚见面,熟了,而且也算得上叔嫂……”
商二摇头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少爷,怎么说一个是帮主的二夫人,一个是‘万家帮’的总护法,两个人之间不该没一点距离。我看他两个说话时的神态,已经超越了这种应有的距离。”
傅少华道:“你别忘了,万老爷子也在后院里。”
商二呆了一呆道:“对了,他们两总不能说没一点顾忌!”
傅少华道:“先把这搁下,说说那家‘西庄’。”
商二道:“以我看那小子背着人在干些什么勾当,可是到底是什么勾当,我就不敢说了。”
傅少华道:“那家‘西庄’在什么地方?”
商二道:“怎么?您想……” 傅少华道:“我还没决定。”
商二道:“就在小召街上。”
蒙人崇信喇嘛教,归绥境内以喇嘛庙为主,当清代一统治蒙人多利用宗教为手段,所以不惜巨资以建筑雄伟的寺庙,就像“锡探图召”即在康熙亲征外蒙归来,道驻跸绥远城时所建,雕梁画栋,颇为雄伟,中建大雄宝殿,黄瓦朱栋,飞檐狼牙,殿中四壁满绘佛图,正中在金色大佛像前,有一铜雕的小方城,内供铸佛像,其玲珑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再为前班禅之宝座,喇嘛诵经处可容数百人,寺内藏经很多,均以藏文印成。除“锡探图召”外,以“大召”最为有名,“大召”在大召街周围达四里许,蒙语说“依克”,依克即大画,所以汉称“大召”。
“小召”又叫“崇福寺”,喇语称“冷召”在小召街,虽称“小召”但寺内之建筑富丽,碧砖绿瓦,实不下于“大召”。建于康熙三十六年,为康熙亲征准噶尔凯旋驻跸之地,寺内藏有康熙所遗之弓矢甲胄。
傅少华道:“小召街,你看见那蒙古汉子骑骆驼往哪儿去了?”
商二道:“我只盯着那小子,没怎么留意,好像是往‘小召’方向去了。”
傅少华眉锋一皱,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告诉你件事……”
接着他把后院见到万二夫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商二细眉一扬道:“这不是太过分了,我还不知道她这么厉害呢,还好,铁大不在,要不然他非翻脸不可。”
傅少华道:“只不过这是万老爷子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商二道:“以我看不会是万老爷子的意思,万老爷子这个人在她面前似嫌软了些,可是对外很硬,再说一个大男人家怎么着也会顺着点儿!”傅少华道:“只要不是万老爷子的意思,那就好办。”
商二道:“现在不是万老爷子的意思,怕只怕过不多久也就变成万老爷子的意思了。”
傅少华微微点头说道:“你这话我懂,我不会等到那时候的。”
“少爷,”商二道:“您打算怎么办,是走是闪?”
傅少华道:“万二夫人说得好,老爷子创帮不易,‘万家帮’能有今天这等声威,也全是拿血汗换来的。”
商二道:“这么说您是管了?”
傅少华道:“我可以什么都不为,可是我得冲着他待你两个不薄,这个人情,‘铁骑会’得还。”
商二道:“那么,您打算从哪儿下手?”
傅少华一凝神道:“铁大回来了。”
果然,转眼工夫,铁大大步进了客舍,道:“少爷,万姑娘回来了。”
傅少华道:“拦住她,请她进来坐坐。”
商二看傅少华一眼,没说话。
铁大诧异地也看了傅少华一眼,可是没问,转身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步履响动,直奔客舍。
傅少华站了起来。
姑娘万令仪在前,铁大在后,走进了客舍。
姑娘万令仪还是出远门那身打扮,她连衣裳都没换。
傅少华含笑说道:“姑娘回来了?”
万令仪美目盼兮,略一转动,道:“这么晚了,又是累了一天,怎么还没睡?”
傅少华道:“姑娘不是才从外头回来么?”
万令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矮身坐在商二刚才坐的那椅子上,坐定之后,她才道:“傅少主跟铁叔、商叔三位,在商量什么大事么?”
傅少华道:“实际上他两个也刚从外头回来!”
万令仪微微一愕道:“他二位也刚从外头回来?”
傅不华道:“是的,姑娘。”
万令仪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少华道:“铁大,把门关上。”
铁大答应一声关上了门。
傅少华往后退一步落了座,目光一凝,道:“我可以告诉姑娘,铁大是跟姑娘出去的,商二则是跟着另一个人刚回来。”
万令仪一怔,道:“铁叔是跟我……傅少主这是什么意思?”
傅少华道:“此举该相信我不会有恶意,铁大跟商二在‘万家帮’多年,姑娘也应该知道他两个。”
万令仪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望着傅少华道:“谢谢你,其实,我只是出动走走。”
傅少华道:“可是另一个人同时也出了万家大院,让我担心。”
万令仪道:“谁,谁跟我一块儿出去了?”
傅少华道:“在我没告诉姑娘此人是谁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前头,‘万家帮’处在众喇嘛庙环伺之下,处境已经是相当的险恶了,现在‘万家帮’里更是危机重重,相信姑娘看得出来。”
万令仪没说话。
傅少华道:“万老爷子雄才大略,一方豪杰,创帮不易,‘万家帮’能有今天这等声威,更是血汗换来的。也许是万老爷待铁大、商二不薄,我不能眼看‘万家帮’就这么下去,甚至百里方圆基业毁于一旦,我预备伸手管这件原不该管的事,希望姑娘赐我一臂之力。”
万令仪静听之余,脸上有着轻微的变化,神情也有点激动,傅少华把话说完,她一时没开口,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缓缓说道:“我感激,你要我怎么帮忙?这是我份内的事,无论怎么,我义不容辞。”
傅少华眼望商二道:“把你的所见告诉万姑娘。”
于是,商二把跟踪任天威的经过说了一遍,等说到任天威回来翻墙进入后院时,他没再说下去。
这难怪,傅少华是他的少主,当着自己的少主,不必有什么顾忌,可是当着万令仪就不同了,万令仪是个姑娘家,尤其这件事有关万老爷的颜面,非同小可,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万令仪一直静静听着,商二说完之后,她仍没开口,可是很明显地,她那张娇靥上已然布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傅少华道:“我请教,姑娘对这件事作何看法?”
万令仪没立即回答,沉吟了一声之后才道:“我不知道他到那家‘西庄’去干什么……”
傅少华道:“姑娘从北口(张家口)回城之后,可曾把‘云泉古刹’所见之事告诉老爷子?”
万令仪点了点头,没说话,但旋即又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任天威惯用左手,而且他那左掌之上练有‘铁砂掌’功,你跟我爹谈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在座,我怀疑是他,我不能不弄个清楚,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