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佩君道:“少主三位一路顺风。”
铁大、商二道:“多谢姑娘。”
傅少华道:“老人家一路之上还请小心,咱们这就别过,京里再见。”
微一抱拳,转身往外行去。
阴瞎子要送,商二拦住他,道:“时候不早,阴老也请上路吧。”
阴瞎子道:“那么我在这儿恭送少主了。”
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去。
傅少华等出洞而去。
阴佩君呆呆地望着洞口道:“少主走远了么?爹。”
阴瞎子道:“走远了,乖儿。”
阴佩君泪珠往外一涌,霎时又是两行。
阴瞎子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道:“乖儿,爹眼瞎心不瞎,这要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第八章 杨柳青青
杨柳青是个小地方,地处北运河边儿上,离京不远。
虽然它是个小地方,然而由于它地处北运河边儿上,所以客商来往,商运繁忙,相当热闹。
一艘双桅大船,静静地泊在杨柳青,船头上并肩站着两个人,各挽着胳膊,望着运河里往来的船只,以及岸上穿梭般人群。
一个开了口,他是个白脸小胡子:“近了,再上去百多里路,我都能闻见味儿了。”
另一个笑了,半截铁塔般魁伟络腮胡大汉:“你的鼻子真灵,这坐船我是大姑娘坐花轿,生平头一遭儿,怎么样,舒服不舒服?”
那白脸小胡子道:“不管怎么况,总比你迈着两条腿走路好。”
大个子摇摇头道:“要以我,我宁可迈着两条腿走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人一站到船上,眼一瞧见水,心头就砰砰跳,两条腿直发软。”白脸小胡子笑笑道:“行了,说话小声点儿,这么大个子,让人家听见能笑掉大牙。”
大个子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好笑的,没坐过船嘛,无论什么事儿,谁没个头一遭儿,这就跟洞房花烛夜似的,当天晚上吓得心头小鹿儿乱撞,第二天就……”
“行了。”白脸小胡子拿胳膊撞了他一下,道:“别缺德了,马上就要开船了,你留神点儿吧。”
大个子当真一紧,连忙闭上了嘴。
白脸小胡子忽然往岸上一呶嘴,道:“瞧瞧哩,那是干什么的?”
大个子循着小胡子嘴呶方向望去,只见四个服饰齐全,挂腰刀的汉子,两前两后在人群里走着,拥挤的人群纷纷让路。
大个子道:“瞧出来了么,都是练家子,怕是管漕运的。”
“错了。”白脸小胡子一摇头道:“不是管船的,是管人的,硬是直隶总督署‘巡捕营’的。”
大个子浓眉一耸,道:“太招摇了些吧。”
白脸小胡子笑道:“兔崽子不知道跟谁玩心眼儿,这是明的,还有暗的,以明的吸引人注意,谁也就不会留意那些暗的了。”
大个子道:“你瞧见暗的了么?”
白脸小胡子嘴又往岸上一呶,道:“喏,瞧见了么,树下站着的那一个,小茶馆儿,紧靠外坐的那两个,怕都是。”
离岸丈外有一排柳树,柳树下抱胳膊站着个穿裤褂的中年汉子,腰里微微鼓着。
离这排柳树十几步光景,搭着一座草棚,那是个小茶馆儿,紧靠外坐着两个穿长袍的汉子,腰里怕也藏着家伙。
大个子“嗯”了一声道:“九成九,你瞧,这三人六只眼,跟他娘逮兔子儿似的,直在人群里搜索。”
嘴往前一呶,道:“那两个怕也是。”
白脸小胡子道:“哪俩?那堆货边儿儿上那俩?”
离茶馆儿不远处边堆着一堆待装船的货,一麻包一麻包的,那堆货旁边站着两个黑衣壮汉子,冷眼旁观正瞧着那三个。
大个子“嗯”一声道:“你瞧瞧像不像?”
白脸小胡子,摇摇头,笑道:“你弄错了,那俩怕是那位姑娘手下的。”
“‘乌衣门’的?”大个子道:“不会吧,几天了,她们走在咱们前头,还没有过去么?”
白脸小胡子道:“哪谁知道,我只是猜……”
只见站在柳树下的那个穿裤褂的汉子,一双锐利目光扫向那两个黑衣汉子,那两个黑衣汉子头一低转身走了。
穿裤褂的汉子沉不住气了,神色一动,立即跟了过去。
他这里一跟,茶馆儿里坐的那两个也站起来出了茶馆儿。
大个子眼一睁道:“糟了……”
话没说完,那两个黑衣汉子突然撒腿就跑。
这一跑更糟了,那三个一声叱喝,放步就追,这一追立即引动那些明的,拔出腰刀吆喝着追了过去,沿运河岸一带大乱。
大个子浓眉一扬就要动,适时,原停在岸边的一辆高篷马车驰动了,在惊慌的人群中往北而去。
白脸小胡子两眼精光一闪,突然笑了,伸手拦住了大个子,道:“妙计,你瞎操什么心。”
大个子还不明白,一怔问道:“怎么了?”
白脸小胡子嘴往已驰出老远的马车一呶,道:“没瞧见么?人家过去了。”
大个子瞧见了,也明白了,又复一怔。
只听身后有人说道:“没错,人家过去了。”
两个人齐转身,眼前站着个俊朗年轻人。
白脸小胡子道:“少爷,您瞧见了?”
俊朗年轻人点头道:“计是不错,只是人家恐怕不会那么傻,往上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关口呢!”
大个子道:“他为什么不走水路?”
俊朗年轻人摇摇头说道:“水路并不见得好走。”
大个子道:“那咱们为什么要走水路?”
俊朗年轻人笑笑说道:“铁大,走哪条路都一样。”
铁大皱眉说道:“可是在水上我施展不开。”
商二道:“你有出息,站在船上跟在陆地上有什么两样,你根本不知道少爷的用心,你知道少爷为什么包下这条船么?”
铁大愣愣地道:“为什么?”
商二嘴往前一呶道:“瞧瞧那条船。”
铁大抬眼望去,只见离那船不远处另泊着两条双桅大船,用铁链子连着,两条船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少,穿着都相当气派,每条船的船头船尾,各站着两名打扮利落的汉子,像守卫站岗一样。
铁大道:“那是……”
商二道:“少爷打听过了,那是山东巡抚内调,官船两条,天黑开船,只要跟着那条大船走,黑夜里看不清,一混也就混过去了。”
铁大咧嘴笑了:“还是少爷行。”
这时候已然日头偏西了。很快也天黑了,那两条船桅上挂上了灯,两盏大灯。
接着,那两条大船解缆抽了跳板。
傅少华当即也吩咐船家挂灯,解缆,抽跳板,在那两条大船还没动之前,他突然下令开船。
铁大道:“少爷,不是说跟着那条船么,怎么要走到他们前头?”
傅少华道:“我改变了主意,走在他俩前头更方便些。”
他们这条船刚超那两条大船,那两条大船也动了。
三条船成一线,夜色中但见船影轻移,灯光晃动。
后面那两条船上,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嬉笑声。
铁大道:“听听哩,人家多乐!”
商二道:“乐也不行么?关你什么事儿,巡抚内调,加官晋爵,要是我也乐。”
铁大道:“山东巡抚,是……”
商二道:“不认识,我没有那么好福气,那么大造化。”
傅少华一旁说道:“夏保桢,是个汉人,任山东巡抚多年,卓有政声,为人也颇为耿介。”
铁大道:“他要是个好人,就不该在这个朝廷里做官。”
傅少华摇头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志,单看他善待山东百姓,就知道他良知未泯,这样救百姓于水火,未尝不是另一个法子。”
商二道:“但愿他用心是这样。”
初更了,后头两条大船灯火通明,连运河里的水都被照亮了,那阵阵的微笑依然,夜色中传出老远。
铁大道:“少爷,水路关口什么时候到?”
傅少华道:“‘水师营’在北运河没有关卡,每隔五里一查,再过三里应该有一处水上关卡。”
铁大道:“那还远。” 话声方落,只听后头两艘官船传来“扑通”两声水响,像是有重物掉进了河里,紧接着一声尖叫划空响起,两条官船上的嘻笑霎时全没了声。
铁大一怔道:“怎么回事,有人掉下河了?”
铁大一眼瞥见后头两艘官船船边水里,一连冒出几条黑影,一个接一个地都上了两条官船,没听见一点水响。
他神情一震道:“出事了,少爷快看……”
只听傅少华道:“我看见了,在北运河里劫官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铁大这时候也看见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商二道:“少爷,咱们……”
傅少华道:“我别的不冲,只冲他那政绩跟官声了。”
说话间那两条官船停了下来。
商二估量了一下距离,道:“少爷,两下里距离至少也有二十丈。”
傅少华道:“我知道,咱们落下帆,顺水退回去。”
铁大当即吩咐船家落帆。
商二道:“三条船等于一块儿,他们怎么单挑上那两条!”
傅少华道:“怕跟咱们一样,早在杨柳青就打听清楚了。”
北运河水颇急,一旦落下帆,就这两句话工夫,这条船已然靠近头一条官船,夜空传来一声沉喝:“王八羔子不长眼,想撞船不成,还不快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