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谨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中的泥土,瞧着敞开的大门与一众佛家子弟颇感诧异,“你们这是……”
圣明手一抖,下意识去请示师兄,眼下的状况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这口中的解释自然也是无法说出口。
“阿弥陀佛,老衲法号圣和,外出游历今日才归,老衲这师弟性子急躁,便唤了一众弟子在这儿,惊扰了公主多有抱歉。”
姜谨眉头一挑,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位神神秘秘的圣和高僧,瞧他这一副仙人模样轻笑了两声,“是吗?”不待他回答,自言自语的补充了一句,“那倒是本公主想多了,还以为大师们是专门来迎接本公主的。”
圣和默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公主心思九转玲珑,就他这话明眼人瞧着便是借口。
被迫背锅的圣明轻咳了声,“公主可是来求签的,贫僧领路。”
姜谨嘴角含着笑轻点了下头,随着他进入大殿。
圣安寺的大殿最上首便是金色大佛,姜谨抬头对上悲悯平和的大眼一时之间仿若天地间只留她一人。
“阿弥陀佛。”
轻飘飘的嗓音飘入她耳中,整个人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每年都会随皇后来圣安寺一次,这大佛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今日这般还是第一次。
“多谢大师。”
圣和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这一礼,瞧她拜了佛眉眼松动了一下,“公主殿下可愿随老衲到禅房闲聊?”公主面白苍青,死气缠绕,这是典型的早夭之相,可再抬眼细瞧却又富贵倾天,贵不可言。
怪哉,怪哉,一人怎可有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
姜谨思虑的一会,点头应下。皇后娘娘在她耳边念叨了好几次圣和大师父,每年总是败兴而归,这人应当是有些真本事的。
姜谨环顾四周,此处并不是她常来的禅房,布置相当简陋,可身处其中却感到格外的舒适,瞧见角落处的桃花树,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这花是……”
一路走来,她好似未瞧见本该盛开正娇的花骨朵,可怎么都是残枝?
圣和泡茶的手一顿,目光自始至终都未往那边看,“贵客临门,这花有灵性,唯恐花入不了贵客的眼便自行萎了。”贵客临门是真,花凋零也是真。
姜谨轻抿了口茶水,神色淡然,“哦,是吗?”拖长的语调显然是不相信,今日这寺中寂静得可怕,她便是有心不去多想也忽视不了。
圣和飞快的转动手中的佛珠,心中道了句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日他短短半个时辰便破了两次戒,善哉善哉。
“殿下可会下棋?”
姜谨瞧见放置在一边的黑白棋子,嘴角轻抿,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下棋如布局,身处皇室这是必修课。”
听她这话圣和嘴角轻弯了下,起身将棋盘放置在两人中间,礼让的将白子放置在姜谨的手边。
姜谨捻起一枚入手冰凉的棋子缓慢摩挲,闷笑出声,“大师父可是在让着本公主?”
白子先行,先行者意味着先机。
圣和转动手中的念珠,摇摇头没说话。执棋不问先后,可瞧她第一枚白子落在正中间时险些手抖打翻棋盘。
公主当真会下棋?
姜谨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看着格外显眼的白子眉眼轻垂,便是不会下棋之人都知晓这棋下得格外的……诡异。
金角银边草肚皮,可她偏偏落在了正中间。
圣和收敛心神,可藏在桌下的手却不停的转动念珠,这盘棋也不知道到底下得对不对!
随着一枚一枚棋子落下,圣和的神情越发变得肃穆,连落子的间隔时间也变得更加犹豫。
反倒是姜谨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漫不经心又好像毫不在意最后的结局。
手中的棋子慢慢染上手指的温度,圣和叹了口气,语气苍老,“老衲输了。”
姜谨嘴角勾了下,这盘子走的是天下,行的是人性,对面的人一步一步将她引导到如今的局面已是不易。
可她就是不愿!
姜谨随手捻起对面的黑色棋子,虽说胜负已分,可擅自动用对方的棋子还是有些出格,可姜谨面色毫无悔色,自顾自的将最后一枚棋子落入盘中。
“瞧,变了。”
圣和张了张嘴,无声的看着眼前的棋局,不过一子,整盘棋顷刻发生了转变,黑子自杀式的与白子相碰撞,如实这般下法,输赢已不再手,而在心。
谁狠,谁敢,便能赢。
“殿下可知落子无悔?”这子落在这儿引起厮杀,这其中的含义她可真正的懂?
姜谨伸手摸了摸脖颈处圆润的珠子,轻笑一声,“大师为何不直说本公主不顾天下百姓发动战争何其残忍?”
圣和低敛眉头,轻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我啊,出生父亲战死,娘亲一根白绫吊死在父亲棺前。”她的声音极轻,嘴角含着笑意,可手却颤,“就算这样,我还是幸运的,太子哥哥,皇上,娘娘打小就疼我,便是连太后娘家琅琊氏的兄弟姊妹对我也是多有照顾。”
她过的很好,可这心啊就是热不起来,平日里一副乖巧嘴甜的模样看得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索性这世间还有个祁宸,还有个太子哥哥将她的心一直捂着,这些年来也变得稍热了些。
圣和脸色平和,眼中既没有露出可怜也没有同情,他知道这孩子不需要。
姜谨睨了他这幅模样,嘴角瞥了下,一直藏在手心的棋子悄然入盘,毫不征兆的将满盘算计搅得七零八碎。
“皇上封我为明华公主,娘娘疼我入骨,哥哥是我认定的夫君,我父亲是铁骨铮铮的尊伯侯,我的娘亲是最具蕙质兰心的郡主,这样的我便是到死也不会让人动祁朝一分一毫。”那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圣和瞧着这枚多出来的棋子,闭了闭眼,这位的心思难以琢磨,她在乎的人在世的仅仅三位,若是……
这天下该何去何从?
“殿下不在乎满朝文武就罢了,连天下百姓之生死都浑然不在意吗?”
姜谨站起身来,顺了顺袖摆,唰的下将折扇打开,“今日多谢大师招待,茶上好,棋过瘾,天色已晚就此告辞。”
裙摆略过地面,悠然自得的踏出这道门槛,仿佛从未听见过最后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