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
任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惊天反转——
组织里这几年下来风头最盛的新秀成员, 竟然意外被发现实则为警视厅派入组织的卧底。
当某个卧底进警视厅的组织成员随意翻看着警方的资料库,繁密的文字和照片快速从电脑屏幕上划过,一张略熟悉的脸从他的眼底一晃而过。
甚至都不需要进一步确认和审问, 那张照片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苏格兰威士忌是个条子!!】一则加密信息迅速传回组织。
苏格兰威士忌必须死,哪怕他的上司是大名鼎鼎的清酒,或者说,就是因为苏格兰威士忌一直深受清酒的青睐, 几个最早得此消息的知情人才愈发期待起清酒会对那只老鼠做出怎样的惩罚——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个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总归不会让背叛他的人好好活着。
多少组织里的旧人至今都无法忘掉当年那个浑身散着冷气的少年, 海蓝色的眸子总是对每一个人充满审视, 冰冷的视线打在身上, 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冷酷、傲慢、自我、疯狂, 属于清酒的几个代名词,可从来都不是随口说说的。
朗姆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个人,他迫不及待地给死对头打去电话准备展开一系列的冷嘲热讽,哪怕还未说几个字就被迅速挂断,也足以让他生出一股扳回一城的胜利感。
清水清把朗姆孜孜不倦打过来的电话挂断, 熟练地把那个号码加进黑名单里,他不用接听都可以想象出那个人口吻中的幸灾乐祸和冠冕堂皇的质问,大概率还会旧事重提日本威士忌的暴露和背叛。
他和朗姆的不对头历时已久了,清水清承认那些话完全可以精准地戳到他的痛处, 这没什么好掩饰的, 毕竟那的确就是事实。
不过他也要谢谢朗姆, 毕竟如果不是朗姆, 他也没办法这么早就得知这个消息。
在从训练营遇到绿川光又决定带走他的那一刻起, 他就很清楚这一天的到来是无可避免的, 苏格兰威士忌的暴露在他的意料之中, 有出入的只是时间,这一天的来临比他想象中要早了许多。
清水清把手机扔在一边,静默坐在沙发上,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仿佛在沿着逆时针飞速倒转,笔挺却难掩单薄的身影逐渐与几年前那个坐在同一位置的少年重合。
但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清水清了。
苏格兰威士忌也不是日本威士忌。
他起身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出已经已经很久没碰过的黑色风衣,一边穿上一边关灯出门。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正是因为几年前的他在面临这一天时什么都没做,所以几年后的今天他才更加清楚他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苏格兰威士忌不会成为日本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也不会成为日本威士忌。
他踏着夜色阑珊走上那个天台,不是沉溺于欺骗和谎言,而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
清水清收回发散的思绪,敛眸随口道:“如果一定要说为什么,大概是不想再看到第二座无名的墓碑了吧。”
“……什么?”
清水清并不准备多加赘言,旧事重提、旧景重现都没必要,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日本威士忌,也不想在别人口中听到任何有关日本威士忌的话题,他对其他人眼中的日本威士忌不感兴趣,他只想看到他已经看到的,守护那份已经只属于他的回忆。
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顾忌,毕竟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对待他人大多数人总是极为苛刻,如果他提及日本威士忌的次数多了,另一个立场里总会有些高高在上又愚蠢的人开始质疑起属于日本威士忌的荣光。
总之,那都是他不愿看到的局面。
“带着属于英雄的荣耀走出这个夜晚,带着那份必死的决心活下去,绿川,你的终点不该在这里。”
诸伏景光怔住,各种繁杂的思绪来回撕扯他的神经,大脑一片混乱,这是他始料未及也从未敢想的局面,每一句话都在颠覆他的认知,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该说些什么,他嘴唇颤抖了几下,喉咙却仿佛失了声似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他自以为完美的伪装,所谓的用真心换真心,只有骗过自己才能骗过清酒……形形种种只不过是他的自以为。
清酒,如果从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是卧底,那这又算什么?既然知道他是卧底,又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纵容、偏袒、维护以及来自属于清酒的光环的庇护,所以现在要告诉他,其实一切都是真的,只有他的伪装是假的?
“清水清,你究竟想要什么,你究竟……”
我想要什么?清水清莫名抬头望了望天,今晚的月亮一直被乌云遮挡,天空中连星光的踪迹几乎捕捉不到,他喃喃重复着:“我想要的啊……”
“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近乎凝结的氛围。
诸伏景光像是猛地惊醒一般,转头看向声源处。
清水清侧目瞥了一眼站在天台入口的人,并不意外,毕竟那个人走上楼梯时并没可以收敛声响,所有的恍然一并消散,他冷淡道:“来得可真够早啊。”
“抱歉抱歉,别生气,清。”
外表斯文的男人无奈地耸耸肩,随口吐槽道:“我刚刚在开会,他们有时候会在晚上开一些无关紧要的会议,先是收走你身上所有电子设备,然后把几乎没有更新的情报废物利用一般都地再公布讨论一遍。”
掩在黑色袖口下的拳头缓缓攥紧,清水清深吸一口气,已经疲于再去纠正那个有关称呼问题,忍耐道:“我对你在做什么不感兴趣。”
“难得你会主动联系我,那个号码可是很多年没响起过了,我拿回手机的时候,看到未接来电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或者熬夜加班产生了什么幻觉……”
“闭嘴,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好吧……那我可以过去吗?”
对方并不应声,甚至不再分给他任何视线,伊佐苍叹了口气……完全被当成空气了啊。
他试探性地踏入天台,确保那个银发青年没露出什么抗拒的神情,脚步才终于轻松起来,大胆地靠近那两人。
隐藏在镜片后的锐利目光在身形有些狼狈的黑发青年身上快速滑过,伊佐苍眸子微暗,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想,却还是挂着笑容明知故问道:“所以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终于改变想法愿意签那份证……好吧,别生气,我不说了。”
他的声音在那束愈发冰冷的视线下逐渐低了下来,过了两秒,还是忍不住把剩下的半句话快速吐出来:“就在我车上,我随身带着的,就等你回心转意了。”
清水清做了个深呼吸,不去理会那些无关的话,他太清楚那个男人的恶劣和狡猾,只要他回了任何一个字,哪怕是一个“滚”字,也足以让那个人抓住机会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自动过滤那些无关的话,直切正题道:“把你的人带回去。”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男人像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一般恍然大悟般的转过身,整个人却在顷刻之间发生了惊人的逆转,面对清酒时的讨饶调侃瞬间消失,气质温润沉稳,面色平静,只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忽视的威信力,他莫名从这种属于久居上位者带来的天然的自信上联想到了清酒。
这两个人在外表上明明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发色、眉眼、身形,但在那个陌生男人转过身的某一瞬间,那两个身影却轰然重合。
这个人是谁,又究竟有着怎样的立场,从不久前清酒的话去判断,那大概是警方的某位高层。
既然是警察,又为什么会对清酒表现得如此热情熟稔,他与清酒之间又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这个男人究竟……是敌是友?
“你好,我是伊佐苍,你可以称呼我伊佐警官。”
诸伏景光警惕地审视着走到他身前的男人,顺着对方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递到身前的手,没动,只是沉默地将视线投回静立在一边的银发青年。
伊佐苍脸上的笑容不变分毫,自然地收回手,比起自己,这孩子竟然还是更信任立场对立的清酒……吗?
好吧,这也不值得意外,毕竟清水清身上的“纯粹”是很难完全抵挡的。身为卧底,改头换面、背负着内心的谴责游走在善恶的交界线,哪怕坚守理智,还是会无法避免地被黑暗沼泽中那份不合时宜的直率打动几分。
男人扶了扶眼镜,手放下的那一刻面色紧跟着严肃起来,他转回身,认真道:“你愿意让我把这孩子带回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么……说说你的条件吧,清酒。”
他对清水清抱有愧疚,但是这并不耽误他与清酒进行谈判,清水清与清酒,在他眼里,说是两个人都不为过。他面对清水清时的确会抱有私人情感,但他是一个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他有属于他的不可退步的立场,责任感会栓住他的理智,有一些东西是永远高于那份私情的。
条件、利益、好处……那个男人果然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恶心,清水清淡淡道:“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吗?”伊佐苍略略诧异:“这样就够了?”
银发青年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我说的是你。”
伊佐苍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暗戳戳地提醒道:“这次可是你喊我来的。”
但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他都不会去主动联系这个人,清水清转过身,不再去看天台上的另外两人,也不准备再进行多余的交谈和解释。
他今天已经够累了。
“在我反悔之前,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他有时候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把后背留给狡猾的警察,盲目自信着那两个人会让这种一举击杀清酒的好机会从指缝溜走。
事实证明他虽然愚蠢却也没有完全蠢到家,至少那两个人没真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一枪。
寂静会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所以他无法清晰判断究竟是过了多久耳膜才终于捕捉到脚步声——可能只有几秒,也可能有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
“诸伏景光。”
天台的空旷和夜间的风打散了那抹坚定的声音,清水清静静地看着远方模糊的万家灯火,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于是那个人提高了音量,再次道:“我的名字是诸伏景光。”
藏在墨色黑夜中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几秒后,清水清无法抑制地低声笑起来,那既不是嘲笑也不是在讽刺,而是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发自内心的愉悦感,他听到曾经的下属大声道:
“清水清,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那就来试试看吧。”
清水清侧身注视着那双在黑夜中亮得惊人的蓝色眸子,半张脸依旧掩藏在阴影中,他歪了歪头,语气毫无波澜,一字一顿道:
“诸·伏·警·官。”
*
结束了。
银发青年笔挺地站在天台边缘,俯瞰着停在楼下的那辆车愈走愈远,最后融入车流就此失去踪迹,他平静地收回视线,抬头看向远方墨色的天际。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空中零散地闪烁着几点微光,清水清恍惚地抬起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又迅速融化消弭。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喃喃道:“再见面,就是敌人了啊……”
十二月七日,东京的第一场雪,来了。